省教育厅教材审查委员会临时办公点,一间原本用于存放档案的库房被紧急腾空。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油墨的味道,混合着新刷墙壁的石灰水气息。高大的铁皮档案柜靠墙排列,中间拼起了几张长条桌,上面堆满了小山般的新旧教材、参考书、审查意见表、红蓝铅笔和厚厚的笔记本。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将室内照得一片惨白。
林阳、苏白薇,以及从各高校、文化单位紧急抽调来的十几位专家、学者,如同置身于一场没有硝烟却关乎未来的战役前线。每个人都埋首在堆积如山的书册中,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响起的低声讨论和压抑的咳嗽声打破寂静。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在胸口。
林阳坐在长桌一端,面前摊开一本初中历史课本。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隼,逐字逐句地扫过页面。他的笔尖悬停在某一页的插图上——那是一幅描绘“明治维新”的彩色图画。画面中心是意气风发的日本天皇和西装革履的维新志士,背景是整齐的工厂烟囱和飘扬的太阳旗。文字描述充满了对日本“脱亚入欧”、“富国强兵”的赞叹,称其是“亚洲学习西方的典范”,对其后续发动的侵略战争却一笔带过,语焉不详,甚至隐约透露出“为了生存空间”的荒谬逻辑。
“又是这种论调!”林阳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手中的红笔狠狠地在“为了生存空间”几个字上划下刺目的红叉,力道几乎要穿透纸背。他抬起头,看向对面正仔细审阅一本小学课外读物的苏白薇。
苏白薇感受到他的目光,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眸子带着同样的疲惫和凝重。她推了推眼镜,拿起自己正在看的那本印刷精美、名为《世界童话精选》的读物,翻到其中一篇,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看看这个,《樱花武士的忠诚》。通篇都在宣扬对主君的绝对服从和盲从,将切腹自尽描绘成一种‘凄美’和‘荣耀’的归宿。这种极端武士道精神,分明是军国主义的思想毒瘤!居然堂而皇之地作为‘优秀品质’灌输给我们的孩子!”
她将书页转向林阳,指着上面一幅描绘武士在樱花树下举刀自戕的插图,画风唯美,却掩盖不住内核的残忍和扭曲。
“还有这里,”旁边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镜片的老语文教师,颤巍巍地举起一本小学低年级的识字卡片,指着其中一张印着富士山和樱花图案的卡片,“‘樱’字的教学,配图全是日本的樱花、和服、神社鸟居……对樱花在中国悠久的栽培历史和丰富的文化寓意却只字不提!潜移默化地将‘樱花=日本’的概念植入孩子脑中,这是一种文化符号的偷换和侵占!”
库房里的气氛更加压抑。每一个被发现的“毒点”,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在场所有人心上。这已不仅仅是几篇课文的问题,而是一种系统性的、全方位的文化渗透和价值观扭曲!敌人用最柔软的笔触,在最天真的心灵上,刻下最危险的烙印。
“同志们,”负责统筹的吴主任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忧虑,“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重。这些夹带私货的内容,有些是直接翻译引进的,有些是国内某些所谓‘专家’撰写的,还有一些……”他顿了顿,语气沉重,“来源不明,审查环节似乎被人为绕过。我们面对的,是一张精心编织的、渗透到各个角落的毒网!”
“来源不明?”林阳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吴主任,您指的是……”
吴主任叹了口气,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一本薄薄的、印刷质量却异常精良的彩色小册子——《环球儿童画报(试刊)》。封面是几个笑容灿烂、不同肤色的孩子手拉手围着地球,充满了“和平”、“友爱”的气息。
“这本画报,是去年底由省城一家新成立的‘东方文化交流促进会’送来的样刊,申请作为小学课外补充读物。当时审查人手不足,加上其表面内容积极向上,又是非正式出版物,只在几个学校小范围试阅,就被疏忽放过了。”吴主任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幅色彩鲜艳、构图巧妙的跨页插图,“问题就在这里。”
林阳和苏白薇凑近看去。插图描绘的是一个宁静祥和的“未来城市”: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线条流畅,空中悬浮着圆盘状的交通工具,街道干净整洁,绿树成荫。画面中心,一群不同肤色的孩子正在一座造型奇特的喷泉旁嬉戏玩耍。整个画面充满了科技感和“大同世界”的美好愿景。
“表面看,是描绘未来科技生活。”吴主任的手指在画面不起眼的角落点了点,“但你们仔细看这些建筑的细节轮廓,看这些飞行器的造型,看喷泉基座的纹饰……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林阳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吴主任所指之处!那些看似随意的建筑轮廓线,组合起来,隐隐构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鹤形图案——与日本某些右翼组织常用的徽记极其神似!那些悬浮飞行器的圆盘造型,细看之下,边缘的弧度与日本神道教中象征太阳的“八咫镜”如出一辙!喷泉基座上看似装饰性的波浪纹,放大细究,其转折处分明暗藏着微缩的、极其抽象的“菊纹”轮廓!
“文化符号的潜意识植入!”林阳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冰冷,“用美好的未来图景做包装,将带有特定政治和文化指向的符号,像病毒一样悄无声息地注入孩子的视觉记忆里!这是最高明的洗脑!”
苏白薇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东方文化交流促进会’?查过这个组织的背景吗?”
“查了,注册资料很干净,负责人叫周文彬,早年留学日本,回国后一直从事民间文化交流活动,表面上人脉很广,风评也……尚可。”吴主任的语气带着无奈,“但就是太干净了,反而可疑。这本画报的插画师署名是‘青木’,查无此人。印刷厂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厂,现在人去楼空。”
线索似乎断了。库房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敌人隐藏在暗处,手段狡猾而高明,利用人们对“国际视野”、“美好未来”的向往,精心包装着致命的毒药。
林阳拿起那本《环球儿童画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铜版纸封面,目光却穿透纸页,仿佛在捕捉那无形无质的“敌意”。签到系统赋予他的精神力感知,在高度集中和愤怒的驱动下,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他闭上眼睛,试图从这本承载着“未来图景”的毒物上,捕捉到一丝残留的、属于幕后黑手的“痕迹”。
就在这时,快步过来服务员同志:“苏同志,有你的的电话”。
苏白薇微微一怔,对林阳和吴主任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去接通了电话。
“喂?爸?”苏白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疲惫。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却依旧沉稳有力的声音,正是苏白薇那位早已退居二线、深居简出的老革命父亲:“薇薇,还在忙教材审查?”
“嗯,事情很棘手。”苏白薇轻声应道,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库房里压抑的景象。
“我知道。”苏父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了然,“文化战线上的仗,不好打。敌人换了身皮,骨头里的毒没变。”
苏白薇沉默着,她知道父亲虽然退下来了,但消息渠道和人脉依旧深不可测。
“你那个小朋友,叫林阳的,也在?”苏父忽然问道。
苏白薇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脸上微热,低声道:“……在。”
“嗯。”苏父在电话那头似乎沉吟了一下,“你转告他,也提醒你们吴主任,注意一下最近市面上新出现的那些‘历史小故事’、‘名人励志漫画’,尤其是一个笔名叫‘怀瑾’的人画的。内容……很讨巧,很‘正面’,但细品,味道不对。”
“怀瑾?”苏白薇立刻记下这个名字,“爸,您是说……”
“记住我的话就行。还有,”苏父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凝重,“文化入侵,不是孤立事件。它往往伴随着……人的渗透。有些人,披着学者的皮,顶着交流的帽子,骨子里流的血,早就冷了、脏了。你们在明,他们在暗,多留个心眼。尤其是那个……周文彬。” 他点到即止,没有多说。
“我明白了,爸。谢谢您!”苏白薇心中一凛,父亲的话如同拨开迷雾的灯塔,印证了她和林阳的猜测,也指明了更危险的暗流方向。
挂断电话,苏白薇快步走回长桌边,将父亲的话原原本本转述给林阳和吴主任。
“‘怀瑾’?‘周文彬’?”林阳眼中寒光更盛。苏父的提醒,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点亮了两盏指向性的灯!“吴主任,立刻查!所有署名‘怀瑾’的儿童出版物!所有与‘东方文化交流促进会’和周文彬有关的教材编写、审查、推荐记录!一个都不要放过!”
审查工作的方向瞬间变得清晰而致命。整个库房如同精密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翻找资料的声音、敲击键盘的声音、低声确认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紧张而肃杀的气氛。
林阳重新坐回位置,再次拿起那本《环球儿童画报》,翻到那张描绘“未来城市”的跨页插图。这一次,他不再仅仅用肉眼观察。他闭上眼睛,集中起签到系统赋予他的、远超常人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一寸寸地“扫描”着这幅色彩绚丽的画面。
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须,细细抚过印刷的油墨、纸张的纤维……突然!在画面中心那座造型奇特的喷泉基座下方,一处描绘水流波纹的、看似随意的深蓝色阴影区域,他的精神力感知到了一丝极其微弱、极其不协调的“刻痕”!
那并非物理的刻痕,更像是绘制者在落笔时,精神力或某种强烈意念无意识留下的、烙印在画面信息深处的印记!极其微弱,若非林阳精神力高度集中且感知特异,根本无法察觉!
林阳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死死锁定那片深蓝色的水流阴影!他拿起桌上一柄高倍放大镜,凑近仔细观察。在放大镜下,那片阴影的蓝色油墨分布似乎……过于均匀?不,不是均匀,而是形成了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不可见的、由更深的蓝色线条勾勒出的——等高线?!
他立刻抓起一支削尖的铅笔和一张白纸,凭借超强的记忆力和空间感知力,飞快地将放大镜下观察到的那片阴影区域,按照其深浅变化,临摹下来!
铅笔在纸上快速勾勒。几分钟后,一张极其简易、却线条清晰的“等高线图”出现在白纸上!
“白薇!地图!”林阳低喝一声。
苏白薇立刻会意,迅速从旁边一堆参考书中抽出一本最新版的《省城及周边地区详细地形图册》,哗啦啦翻到西郊西山区域。
林阳将手中那张铅笔绘制的、来自喷泉阴影的“等高线图”,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地图册上西山区域的某一部分,缓缓移动、比对……
当铅笔图的边缘与地图上某几道标志性的山脊线、等高线近乎完美地重合时,林阳和苏白薇的呼吸同时一窒!
铅笔图覆盖的核心区域,赫然指向地图上一个用细小字体标注的地名——野狐岭!正是西山脚下那片以乱坟岗和废弃窑洞闻名的荒僻区域!也是之前“疤脸”盗墓团伙活动的核心地带!更是林阳通过系统定位、最终由军方端掉的那个商代大墓的所在地!
“野狐岭……”苏白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这幅‘未来城市’图里,竟然藏着……一张指向野狐岭古墓的简易地图?!”
林阳放下铅笔图,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死死盯着画报上那座喷泉基座下深蓝色的“水流阴影”,一字一句道:
“这不是巧合!这幅画,是信号!是留给特定‘接收者’的、关于古墓位置或其他秘密的坐标图!这个‘青木’,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与盗墓贼,根本就是一伙的!文化渗透、文物盗掘……他们是一张网上的两条毒蛇!目标都是——掘断我们的根!”
库房里一片死寂。
日光灯管发出的滋滋声,此刻听起来如同毒蛇的嘶鸣。纸页翻动的声音,变成了无声硝烟中冲锋的号角。每个人的心头都笼罩着巨大的寒意,也燃烧着更炽烈的怒火。
敌人,比想象的更狡猾,更凶残。而战斗,已从纸页之间,蔓延到了这片土地更深、更黑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