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信托储蓄所,坐落在西城区一条相对僻静的辅路上。灰扑扑的苏式三层小楼,厚重的花岗岩基座,巨大的绿色木框玻璃门上方,悬挂着褪色的红五星和“为人民服务”的鎏金大字。它沉默地矗立在冬日上午灰蒙蒙的天光下,带着一种计划经济时代特有的、刻板而坚实的威严。门前小广场上行人寥寥,只有几辆贴着深色窗膜的黑色轿车,如同蛰伏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停在不起眼的角落和对面巷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张力。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伏尔加轿车缓缓停在信托所斜对面约五十米的一个报亭后面。车窗贴膜颜色很深,从外面几乎看不到里面。车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林阳靠在后排座椅上,脸色苍白得,额头和太阳穴处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汇聚成珠,沿着紧绷的脸颊线条滚落。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沉重,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嘶声。他的身体因为颅内持续不断的、如同被无数烧红钢针反复穿刺的剧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双手死死攥着膝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精神力的严重透支和强行维持心灵感应带来的反噬,正在疯狂啃噬着他仅存的意志力。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不断闪烁着扭曲的光斑和雪花。
【警告!精神力枯竭!脑域损伤风险:极高!请立即停止所有精神活动!立即进入深度休眠!】
系统冰冷刺耳的警报声如同催命的丧钟,在他意识深处疯狂鸣响,每一次都带来更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
“小林!撑得住吗?”坐在副驾驶的秦老猛地回头,锐利的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他看着林阳那副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的模样,心都揪紧了,“不行!立刻撤!送你去医院!不能为了抓老鼠把命搭上!”
“不……秦老……”林阳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光芒,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还……没到极限……我能……能感觉到……他……就在附近……那个……跛子……”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叶撕裂,强行压下翻涌上喉头的腥甜和更强烈的眩晕感。他不能倒下!线索就在眼前!白薇的伤,小雨的眼泪,李默然那张阴险的脸……这一切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秦老看着林阳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他猛地按下通讯器:“各单位注意!目标特征:中年男性,右腿微跛!高度警惕!发现符合特征的可疑人员,立即锁定!但绝不允许打草惊蛇!重复!锁定!待命!”
命令下达,车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对林阳而言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承受着非人的折磨。他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尝到浓重的血腥味,强行集中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精神力,艰难地启动了签到系统的人脉网络探测模块!
【人脉网络探测(初级)启动!】
【精神力严重不足!探测范围:半径十五米(极度衰弱)!精度:大幅下降!】
【警告!强行探测将加剧脑损伤!风险等级:致命!】
林阳无视了那刺耳的警报!他的精神力如同最细微、最脆弱的触须,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艰难地穿透了冰冷的车窗,朝着信托所门口那狭窄的扇形区域,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般,缓缓地、一寸寸地扫描过去!
冰冷!坚硬!麻木!疲惫!……无数杂乱无章的、属于路人的微弱“需求”意念碎片如同浑浊的泥流,冲击着他脆弱不堪的精神感知。买菜、赶路、抱怨天气、想着中午吃什么……这些平凡琐碎的念头此刻却如同沉重的枷锁,消耗着他本已枯竭的精神力,带来更剧烈的刺痛和眩晕!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冷汗已经浸透了内层的病号服,眼前的光斑和雪花越来越密集,视野中心开始出现大片的黑暗区域,仿佛随时会彻底陷入无边的混沌!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无尽的痛苦和混乱彻底吞噬的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紧张、警惕和……贪婪的意念波动,如同浑浊泥流中的一滴墨汁,猛地被他那高度敏感、濒临崩溃的精神触角捕捉到了!
那意念的来源——信托所大门左侧,靠近“遗失启事”公告栏的阴影里!一个穿着深蓝色洗得发白的旧工装、戴着同样颜色旧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的身影!他正佝偻着背,似乎在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公告栏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张,但林阳的精神感知却清晰地“看”到,他的右腿明显有些僵硬,站立时重心不自觉地偏向左侧!
就是他!那个右腿微跛的“取件人”!
更关键的是!林阳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精神力,穿透了对方那层刻意伪装的平静,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此刻最核心、最迫切的“需求”意念:
【……确认……青花云龙……信号……安全……取出……七号箱……东西……交差……拿钱……离开……快……】
青花云龙!七号箱!取出!交差!
所有的关键词,如同惊雷般在林阳的感知中炸响!目标确认无疑!
“秦老……公告栏……左……左侧……戴蓝帽子……工装……跛子……就是他!七……七号箱!青花云龙……信号!”林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几个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话音未落,他再也无法支撑那如同山崩海啸般袭来的剧痛和眩晕,身体猛地向前一栽,眼前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吞没!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瞬间沉沦!
“小林!”秦老目眦欲裂!一把扶住林阳瘫软倒下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和冷汗的黏腻!“医护组!快!救人!”
车外,早已待命的便衣如同猎豹般从蛰伏点无声地扑出!目标明确,直指公告栏旁那个戴蓝帽子的跛腿身影!
“不许动!”
“警察!”
厉喝声骤然响起!
那个“跛子”身体猛地一僵,如同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想跑!但他那条跛腿严重拖慢了他的动作!下一秒,他已经被两名如狼似虎的便衣死死按倒在地!鸭舌帽被打飞,露出一张惊慌失措、布满皱纹和风霜的中年男人的脸。他徒劳地挣扎着,眼中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
“带走!立刻突审!”秦老对着通讯器嘶吼,声音带着雷霆般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紧紧抱着怀中彻底失去意识的林阳,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心沉到了谷底。
军区总医院,特护病房。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惨白冰冷的灯光,各种生命体征监护仪器发出的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构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充满生命抗争气息的空间。
林阳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信托所门口那濒死般的灰败,此刻多了一丝微弱的生气。他的手臂上扎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正缓缓流入他的血管。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绿色的波形起伏虽然微弱,却稳定而规律。一位戴着眼镜、神情严肃的老军医刚刚收起听诊器。
“万幸!”老军医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凝重,对着守在床边的秦老低声说道,“颅内没有发现器质性出血或大面积损伤!主要是精神意志力严重透支,加上剧烈情绪冲击导致的深度昏迷和身体机能自我保护性关闭!通俗点说,他是把自己活活‘耗干’了!心力交瘁!”
秦老看着病床上林阳那张年轻却写满疲惫和痛苦的脸,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老军医继续道:“已经用了最好的能量补充药物,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住了。但什么时候能醒……很难说。这取决于他自身的意志力和恢复能力。现在只能维持治疗,等待。”
心力交瘁……耗干了……秦老深深吸了一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沉痛。他挥了挥手,老军医会意地退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和林阳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秦老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枯瘦的手轻轻搭在林阳冰凉的手背上,仿佛想传递一些力量。他的目光越过林阳,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冰冷的杀意和亟待宣泄的怒火。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负责突审的便装中年军官快步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完成任务后的凝重和一丝振奋。他走到秦老身边,声音压得极低:
“秦老!人开口了!叫冯全有,外号‘老冯’,信托所看大门的临时工!腿是早年工伤跛的!就是个最底层的跑腿‘交通员’!他交代,上线是一个叫‘老K’的人,每次都是‘老K’单线联系他,把取箱子的凭条和一小笔跑腿费塞进他更衣柜里。他只需要按时间凭条去取箱子里的东西,然后送到西城‘德源斋’古玩店,交给柜台后面一个姓徐的掌眼师傅!别的一概不知!接头暗号就是凭条背面印着的‘青花云龙纹’!他这次去公告栏,就是确认有没有新的‘寻物启事’信号!刚确认完准备走,就被我们按了!”
“德源斋?徐掌眼?”秦老的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好!好一条隐秘的毒线!跑腿的、接货的、洗钱的、最后销赃的!环环相扣!滴水不漏!”他猛地站起身,一股凛冽的杀气弥漫开来,“立刻行动!查封德源斋!控制那个姓徐的!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老K’和真正的‘鼹鼠’给我挖出来!快!绝不能给他们反应和毁灭证据的时间!”
“是!”中年军官眼中寒光一闪,领命转身,脚步如风地冲了出去。
秦老重新坐回椅子,胸膛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起伏。他看向病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林阳,眼神复杂无比。正是这个年轻人,在精神彻底崩溃的边缘,用几乎自毁的方式,硬生生从人海中揪出了这条致命毒线的线头!
“小林……你听见了吗?”秦老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沉重,“线头抓住了!顺着藤,一定能摸到那颗最大的毒瓜!你拼了命换来的线索……绝不会白费!好好睡……剩下的,交给秦伯伯!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一个都跑不了!”
重症监护室(IcU)。
厚重的隔离门内,是另一个无声的战场。各种精密的仪器环绕着病床,屏幕上跳动着代表生命体征的冰冷数字和波形。苏白薇依旧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氧气面罩覆盖着她小巧的下半张脸,随着微弱而平稳的呼吸,面罩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监护仪上,代表血氧饱和度和心跳的数值,比昨天稳定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沉入深渊般的冰冷和黑暗,似乎被驱散了一些。
突然!
病床上,苏白薇那如同蝶翼般覆盖着眼睑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非常细微,如同蜻蜓点水,几乎无法察觉。
紧接着,她的眉心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仿佛在睡梦中感受到了某种强烈的不安和痛苦。那痛苦并非来自身体的伤口,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如同被撕裂般的悸动!
【……冷……好冷……】
【……黑……好黑……】
【……林阳……危险……痛……好痛……】
【……别……别倒下……回来……】
一连串混乱、虚弱、却带着无比清晰的巨大恐惧和担忧的意念碎片,如同突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在她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深处剧烈地翻腾、冲撞!她仿佛在昏迷的深渊中,“看”到了一幅模糊却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画面——林阳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在无尽的痛苦和黑暗中,朝着无底的深渊缓缓坠落!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心灵最深处的悸动和恐惧,如同最强烈的电流,猛地刺激了她沉寂的神经中枢!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上原本平稳的波形陡然出现了一阵轻微的紊乱!心率瞬间加快了几个点!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平稳,但这微小的变化立刻引起了旁边时刻紧盯屏幕的值班护士的警觉!
护士立刻起身,快步走到病床边,仔细观察苏白薇的情况。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平稳,似乎并无异常。护士疑惑地检查了一下各种管线连接和仪器参数,确认没有明显问题,才稍稍松了口气,在记录本上记下了这次短暂的心率波动,标注为“可能梦境影响”。
护士并未察觉到,病床上那看似沉睡的女子,在意识最深处的惊涛骇浪中,正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试图睁开那如同被万钧重物压住的眼帘。一丝极其微弱的光感,如同穿透了厚重冰层的晨曦,艰难地刺破了那无边的黑暗……
窗外,冬日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病房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道苍白的光斑。漫长的黑夜已经过去,但潜藏在阳光下的阴影与杀机,才刚刚开始显露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