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他快步走向住院大楼,脚步沉稳有力,心中那份对家人团聚的期待,冲淡了“会议上”带来的巨大冲击。
刚走到住院部楼下,就听见一阵极其熟悉、带着浓重乡音、又因激动而有些变调的嚷嚷声从三楼窗口隐约飘下来:
“……哎哟我的老天爷!这……这窗户玻璃咋这么透亮!跟没有似的!……这床!这被子!雪白雪白的!比咱家过年新弹的棉花还暄乎!……小雨!小雨!慢点跑!小心摔着!这地滑溜得跟抹了油似的!……”
是大舅妈的声音!充满了刘姥姥进大观园般的惊奇和巨大的喜悦!
林阳心头一热,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脚步更快了几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三楼,刚转过楼梯口,就看见特护病房门口围了好几个探头探脑、满脸惊奇的小护士,正捂着嘴偷笑。病房门大开着,里面人声鼎沸,热闹得像个集市。
“哥——!” 一声带着巨大惊喜和依恋的清脆童音如同出膛的炮弹,猛地从病房里冲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带着一股远超同龄孩子的迅猛速度,像颗小炮弹似的狠狠撞进林阳怀里!巨大的冲力让林阳都微微晃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张开双臂,稳稳接住。
是林小雨!
小姑娘紧紧搂着林阳的脖子,小脸埋在他颈窝里,使劲蹭着,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委屈:“哥!我想死你啦!你怎么才回来呀!三舅!招娣姐!铁柱哥!秀英舅妈!桂兰舅妈!小虎弟弟!都来啦!可多可多人啦!”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和长途旅行的疲惫而微微颤抖。
林阳紧紧抱着妹妹,感受着她体内那股蓬勃的生命力和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依赖,心尖软得一塌糊涂。他轻轻拍着小雨的后背,柔声道:“哥知道,哥也想小雨。这不回来了吗?”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小雨的头顶,投向病房内。
暖融融的灯光下,不大的病房几乎被塞满了!
姥姥王周氏正站在窗边,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摸着那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玻璃,嘴里啧啧称奇。姥爷王老栓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个医院的白瓷杯,目光沉稳地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那份历经沧桑的平静下,是掩饰不住的欣慰。大舅王建国搓着手,憨厚地笑着,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有点手足无措。
三舅王援朝穿着那身半新的中山装,扣子依旧有点歪,他正新奇地摆弄着病床边的呼叫按钮,按一下,灯亮了,再按一下,灯灭了,乐此不疲,黝黑的脸上满是孩子般的好奇和兴奋。三舅妈李秀英则紧紧搂着儿子王小虎,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王小虎明显是刚睡醒没多久,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小嘴还吧唧着,似乎在梦里回味着什么好吃的。
大舅妈张桂兰嗓门最大,她正拉着苏白薇的手,上下打量着,嘴里连珠炮似的说着:“哎哟!薇薇闺女!瞧瞧!瞧瞧这气色!真俊!比画报上的电影明星还俊!这脸盘儿,这眉眼……啧啧,阳子这小子有福气!有福气啊!” 她一边说,一边还不忘用沾着油渍(可能是路上吃油饼蹭的)的手去摸苏白薇身上那件干净的病号服,被苏白薇哭笑不得地轻轻挡住。
苏白薇被围在中间,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耐心地回答着舅妈们七嘴八舌的问候。基因强化带来的蜕变让她容光焕发,眼神清亮,那份沉静的力量感让她在热闹中显得游刃有余。她看到门口抱着小雨的林阳,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对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王招娣(林阳大表妹)则矜持地站在靠门的位置,身上穿着她那件最好的碎花小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微微扬着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她挑剔地打量着病房的环境,虽然心里早已被这“高级地方”震撼得不行,但脸上却努力维持着见过世面的淡定。她的目光扫过门口那几个探头探脑的小护士,带着一种“看什么看,没见过军属吗”的优越感。
王铁柱(林阳大表弟)最为沉静。他高大的身影靠在门边的墙上,双臂抱胸,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门口抱着小雨的林阳身上。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林阳身上那份与上次探亲时截然不同的、更加内敛而强大的气场,以及病房外走廊里,那两名如同雕塑般沉默肃立、气息却极其剽悍的“警卫”。他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凝重和深思。阳子哥……在京城,绝非简单的“出息”了。
“阳子!回来啦!” 姥姥第一个发现门口的动静,惊喜地叫出声。
“阳子!”
“阳子哥!”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门口!惊喜、激动、思念、好奇……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姥爷!姥姥!大舅!三舅!三舅妈!大舅妈!招娣!铁柱!” 林阳抱着小雨,脸上绽开温暖而真挚的笑容,挨个大声叫着亲人。他抱着小雨走进病房,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
王老栓放下茶杯,站起身,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林阳的肩膀上,眼神里充满了踏实的欣慰和一种无声的认可:“好!回来就好!一家子……齐了!” 这位沉默的老兵,此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姥姥嘴里不住念叨:“我的好阳子!我的小心肝小雨!都好好的!老天爷保佑!祖宗保佑!”
王援朝终于放过了呼叫器,凑过来嘿嘿笑着:“阳子!京城……可真大!那楼房高的!那路宽的!那车多的!比咱村过年唱大戏还热闹!” 他黝黑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红光。
李秀英也抱着睡眼惺忪的王小虎走过来,声音带着激动:“阳子!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们这辈子哪敢想能来京城!还……还坐军车!坐火车!住这么好的医院!” 她怀里的王小虎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林阳,小嘴一咧,奶声奶气地喊:“阳子哥!京城有大炮车吗?” 童言无忌,引得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
张桂兰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哎哟!阳子!快让舅妈看看!瘦了没?京城吃的惯不?薇薇丫头把你照顾得咋样?” 她一边说,一边还想去捏林阳的脸,被王建国憨笑着拉住了。
王招娣这才矜持地走过来,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柔:“阳子哥,京城……确实不一样。” 她目光扫过林阳身上那件看似普通、但剪裁和质地都透着不凡的便装,又看了看苏白薇身上那件干净得体的病号服,心中那点小小的优越感被一种更深的、对“京城生活”的向往所取代。
王铁柱最后走过来,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宽厚的手掌,用力地握了握林阳的手,眼神深沉:“阳子哥,辛苦了。” 千言万语,尽在这一握之中。
亲人团聚的喜悦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小的病房。劫后余生的庆幸,千里跋涉的疲惫,对未来的憧憬,对林阳“出息”的骄傲……种种情绪交织、碰撞,化作欢声笑语,充满了每一个角落。姥姥拉着小雨和苏白薇的手,絮絮叨叨地问着她们的身体。姥爷和大舅、三舅围坐在一起,低声说着村里和路上的见闻。舅妈们则凑在一起,惊叹着医院的干净和“高级”,张桂兰的大嗓门不时引起一阵哄笑。王小虎彻底醒了,和小雨两个小不点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小脸上满是兴奋。王招娣虽然努力端着,但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时不时插两句话。王铁柱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沉稳地扫过这温馨热闹的场面,最后落在与姥爷低声交谈的林阳身上。
林阳坐在姥爷身边,听着亲人们七嘴八舌的话语,感受着这份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喧闹和温暖,心中一片安宁。在此刻,都被眼前这最平凡也最珍贵的家人团聚所温暖、所锚定。这就是他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磐石。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一个穿着白大褂、气质温和的中年医生在护士的陪同下走了进来,正是苏白薇和林阳的主治医生陈医生。他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温和笑容,目光扫过病房里济济一堂、明显带着浓重乡土气息的王家人,并未露出丝毫异样。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林阳身上,尤其是感受到门外那两名内卫战士无声投来的、带着绝对警告意味的锐利目光时,陈医生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震惊和难以言喻的敬畏。
“苏同志,林同志,打扰了。”陈医生的语气比平时更加客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苏同志恢复得非常好,远超预期!简直是个奇迹!按照目前的恢复速度,再观察两天,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就可以考虑出院回家休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一份出院评估单放在床头柜上,目光却始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悄悄打量着林阳这个“奇迹”的核心缔造者。
“真的?太好了!”苏白薇眼中绽放出巨大的喜悦。
“出院?”林阳也松了口气,看向苏白薇,眼中带着笑意和询问。
“出院好!出院好!”姥姥更是激动地拍手,“回家!咱回家好好养着!”
病房里再次响起一片喜悦的附和声。
“回家?”王老栓放下茶杯,沉稳的目光扫过一屋子兴奋的亲人,最后落在林阳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家之主的份量,“阳子,在京城……有地方吗?” 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这一大家子人,总不能都挤在医院里,更不能露宿街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再次聚焦到林阳身上。兴奋之余,现实的安顿问题浮出水面。
林阳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笃定。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京城晨曦初露、楼宇林立的远方,声音平静而清晰:
“有。”
“家,已经准备好了。”
“一个……足够大,足够安全,能容下我们所有人的家。”
“姥爷,姥姥,大舅,三舅……还有招娣,铁柱,舅妈们,小虎,小雨……”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位亲人充满期待的脸庞,那眼神深处,是磐石般的守护意志和一种悄然改变时代轨迹的自信。
“欢迎来到京城。”
“欢迎……回家。”
窗外,朝阳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刺破云层,将京城鳞次栉比的建筑轮廓染上温暖的金边。新的一天开始了。对于这个刚刚在京城团聚的王家而言,一个全新的、充满了无限可能与挑战的未来,也在这万丈霞光中,轰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