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归尘发着高烧,一直回忆着那些记忆,感觉脑袋里快要炸开了。
脑子里开始闪过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
似乎是在幼儿园时,陌归尘曾经被其他孩子孤立,也许孩子们并不明白孤立是什么意思,但越是如此,小孩子的恶意便越是纯粹,单纯地想让人去死。
\"脑袋好疼,不要向我泼水,我讨厌水!\"
\"不,不是我!是他们做的,不是我!\"
\"好痛!我不要再想了!!!\"
陌归尘感觉自己全身都被爬山虎缠住,眼前的光芒正在一点点消散,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根,缠绕、压缩、绷紧、裂开!陌归尘只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也许,死掉...也挺好的吧?
也许...一切...都只是场梦罢了...\"
意识朦胧间,陌归尘好像听到自己的意识空间有着他人的声音,也许不是声音,也许是意识,陌归尘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姑且算是一种交流的声音。
...
...
(梅孤寒的回忆)
嘿,有人吗?我快死了,有人想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也许凡人都是上天的弃子,所谓降生不过是在化粪池中寻找出头的路。
我叫梅孤寒,或许是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或许是上辈子太过幸福,来这世界上走一遭,或许仅仅只是为了看一眼惊鸿,那么我的惊鸿会在哪里呢?
作为重组家庭里的小女,又或者说,作为母亲上位失败后的遗留物,我大致注定被所有人嫌弃,生命里仅剩的那点光便来源于我的奶奶。
奶奶望向我的眼里总带着微微的怜爱,我喜欢这种眼神,因为每次出现这种眼神,奶奶总是给我一些宠爱,要么带着我到处逛逛,要么会给我点奶糖,白白的,甜甜的,很好吃。
奶奶不在身边的日子,我就喜欢坐在海边发呆,摇晃着双腿,望着远方,你说,海的另一边是什么呢?
奶奶告诉我,海的另一边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是\"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奶奶喜欢这些诗句,似乎这些简短的句子里藏着奶奶最爱的奶糖,在我还小时,便经常听奶奶读着那些句子,我听不出什么感觉,只是一个劲鼓掌。
奶奶总说,这些句子,陪伴了奶奶超过一半的人生,比妈妈陪奶奶的时间还长,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奶奶喜欢那些句子吧!
奶奶喜欢,我也喜欢,奶奶喜欢的东西我都喜欢。
我告诉奶奶:\"以后,有我陪着,肯定比诗词陪奶奶的时间更久。\"
奶奶很高兴,哈哈大笑,摸着我的脑袋,随后把我抱起来,亲了一口,说了一嘴好哦,便带着我回家了。
奶奶喜欢木头做的楼房,奶奶家便是这样的楼房,一条木头做的羊肠小道连绵到二层小屋,花花草草栽在路边,褐色、绿色、浅白色围满在我的眼帘。
我觉得很美,雕的花纹也很美,可惜我无法形容出来具体的样貌,如同我的人生那般,具体却又无法被理解。
古木华玉藏青瓦,满园花香笼绿苔。
奶奶养着我,养了很多年,我在奶奶的陪伴下活过了一个又一个雪季。
奶奶的背越来越弯了,头发也慢慢白了,眼神也越来越古波无神。
奶奶也从\"赏雪\"变更到了\"熬雪\",奶奶总说:\"每多熬过一个冬天,便是多活了一天\",我听着有些悲伤,只得扶住奶奶,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也许我该说点什么的,但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奶奶也常说:\"人活着是为了目睹人世间的惊鸿\",越是老时,越是挂念这句话,我都可以倒背如流了,也不知道奶奶看见她的惊鸿了没有啊...
有一天晚上,奶奶告诉我一些往事:
以前有个女孩,因为是女孩而不受一家之主待见,而她妈妈用着自己方式爱护她,尽可能为她得到更多资源,只是再尽力也不如男子所得。
女孩因此怨恨上了母亲,她恨不了父亲,因为她不敢,她的母亲被怨恨也只是一味的叹气,好言相劝,却收效甚微。
家庭是一座巨大的囚笼,里面的任何金丝雀都想着离开。
女孩看多了话本,却只能待在家中,内心总是幻想着有个英雄会来解救她,即使是后来可以独自离开家去打拼后,这种恋爱的欲望反倒是越发的激烈。
女孩本来应该要是个传统的孩子,但是因为环境,她变得有些过于传统了,也许是几百年前的传统,也许是几百年后的传统...
总之,她开始认为女孩是男子的附属物,拥有一个好的男子便是拥有幸福,她传统到,她愿意给别人做小,这种早已经被武断大陆摒弃的传统,却又被她自发的领悟了。
自然而然的,她在打工时遇到了一位年长于她的男子,两人相谈甚欢,后续也是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悲,男子家中有些资本,和女孩的恋爱也只是一时的新鲜,朝三暮四才会是本质,而女孩还在幻想着用孩子来换取幸福,直到被男方狠狠的推开,才意识到幻想已经破灭。
她的妈妈也只能叹气,没有多说什么,日子便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孩子出生便是被母亲视为不详,本来按照她妈妈的要求,孩子应该被叫梅兰芳,但是她不愿意,私自把名字改成了梅孤寒。
她本应该最讨厌对女生不好的人,结果她自己被污染成了这样的人,并试图将污染延续下去...
这个故事里的她便是我的母亲,奶奶躺在床上,月光从窗户外透过来,微弱的光亮中,奶奶盯着我,点点荧光在眼眶中流转,许久,还是仅仅叹了口气。
我走出门外,有些沉默,有些无力,又有些惋惜,还有些痛苦。
我才十几岁,那些复杂的情绪,我真的深受影响,痛苦,伴随月光点点渗透我的心脏。
忽地,我想着,奶奶喜欢诗句,是因为诗里有远方,而非现实。
在这样的家庭中,我的不幸似乎就是注定的,我真想一走了之,逃到一个没有家人存在的地方,重新开始我的生活。
我想多年以后,我回到木屋,木屋的门没锁,当年的匆忙直至今日也无人可以理解。看着布满尘埃的家具未曾变换位置,像是我那段回忆般无人问及。
可惜我不能,我的奶奶,她太老了,我真的不能舍弃她。
我重新走回屋子里,一进门,便看见月光中,奶奶的眼睛在瞧着我看,有些怜悯的意味,我开始讨厌这种眼神,转过身,不想再看着。
有些感情注定是矛盾的。
我望着窗外,点点星坠间,无边的黑色夹杂着丝丝蓝色,我的人生,便如同这漫天的星辰,笼罩在黑暗中,天生便是如此。
其实听完故事时,我无法读懂奶奶的一些懊悔,直到如今再次回忆才发觉,奶奶也许是有些后悔自己的不作为了。
奶奶的结局是自找的,也是必然的,她太过懦弱,至始至终都没有与母亲和好,她没有那样的资本,如果她当初爱的体现可以再明显一些,大概也不会是如今的场面,可惜没如果。
但不管如何,奶奶对我始终是不错的,她可能不算是个好母亲,但也算是个好奶奶,把对母亲的那份关怀加倍补偿给了我,让我的童年多多少少少了一些痛苦。
星辰似乎都是蒙尘的,无非是光芒能否盖住尘埃罢了,我无法去怪罪奶奶又或者是母亲。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如今还记得,我还没来得及去见一见惊鸿,奶奶便先离我而去,记得那天,雪很大,奶奶陪着我,我想堆个奶奶那样的雪人,可是却堆了个傻雪人,不过奶奶说像,我很高兴。
雪还在下,给奶奶盖了个帽子,我乐呵呵的看着奶奶,奶奶也乐呵呵的看着我,我的记忆便停留在这里,也许我生前最执着的便是这副场景,如果记忆真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这也许就是我要看的惊鸿,我笑了,这生活挺无趣的。
雪还在下,下的越来越大,大片大片的雪花,淹没了我的视野。
这个世界,再没有人提及我,我是否,已经死了。
想起奶奶,就忽然又想起,某一年里,我认识了一个小屁孩,算是我与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联系,也是为数不多可以证明我来过这个世界的人。
如何认识的呢?如我这般的人,去了私塾便会成为行走在边缘地带的孤魂野鬼,没人会注意我,但是魔鬼会,特别是一些有理智的魔鬼。
被逮到了便是受凌辱的命,而边缘地带如何求救,旁人的视而不见、先生的装聋作哑、欺凌的变本加厉...死亡便是最终的分岔路口,哈哈哈哈哈......
现实生活里寻不到惊鸿的可能,那便去天上瞧瞧。
好啦,不开玩笑了,其实就是逃亡路上认识的。
只是,逃亡,始终是上不了台面的故事,具体的就不说了。
简单的相识,有种天涯同路人的错觉。
想想我对他的感觉吧,你能明白乞丐对金钱的渴望吗?乞丐非常渴望钱,在确定得到钱的第一时间便会花大把大把的钱,那便是我的心路过程。
慢慢熟悉过后,我积压的怨念有了出口,像是泄了的洪水,一股脑的冲向对方,我只顾着说,其他什么也不想考虑,我快死了,真的没什么好考虑的了,我已经考虑过我的奶奶、我的母亲,占据我整个生命旅程的人我考虑了三分之二,便留下个三分之一想要放纵。
尤其是在我发现,对方也愿意听时便开始更加放肆,或许不是我放肆,只是压在我身上的怨恨在放肆。
放肆过后,便是无尽的悔恨,我其实不该告诉他那么多事情,不过我也很庆幸,因为我并没有把一切都说出口,我所能说的,不过是我认为对方可以承受住的。
说起来,他曾告诉我他愿意陪我一起承担痛苦,我的经历告诉我这种话永远只能用来感动,可行为却出卖了我的心思,他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我觉得。
但我明白,人的一生只是一条单行道,无法长时间容纳两个人通过,我与他之间,也不过是因为此时太过痛苦而没有止痛的药草,才会彼此将就。
可他那样的人,迟早会走出痛苦,不会如我一般早已经不考虑离开了。
当离开这份痛苦后,他便不会再明白我的痛苦,其实现在的他也不明白我的痛苦,但他明白我很痛苦,若他离开他的痛苦,他便连最基本的\"我现在很痛苦\"都无法理解了。
我们,永远无法真正彼此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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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在离开这个世界前,决定和他告个别,我告诉他,他一定要好好活着,再苦不过过往,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份惊鸿,我希望对方可以找到一份,衷心的祝福。
虽然我的行为与我的言论出奇的不一致,但是我来不及去思考那么多,只是随心,不再克制。
记得人们常说,人的一辈子也就活那么几个瞬间,为何我活着的瞬间,却总是需要被痛苦提醒?我似乎把快乐遗忘了,还是我的世界太过寒酸,快乐也不愿瞄一眼,这些问题,我只能沉默。
其实像我这样的人,可以接触到的世界是很小的,含羞草不会关心地球是如何转的,作为变异的含羞草,我也会不关心世界上如何运行的。
光稍微远了一点,它照不到我了。
光照射的速度慢了一点,它照不醒我了。
我记得我走那天,雪下的很大,让我想起奶奶,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导致我决定离开,也许是对世界的不公,也许是家人的矛盾与憎恨,也许是对自己是否应该存在这个世界感到怀疑。
总之,我决定走了,我世界的光早就散了,微弱的烛光无法再照亮我前进的路,我终将追随光而去。
雪很大,我感觉很冷,我想着我的出生;雪继续下着,盖着我的头,白色的棉帽,我感觉很冷,我想着我的奶奶。
雪还在下着,很大很大,绒毛搬的雪花肆意的粘在我的肩膀上,绒毛围巾,还是暖色调勒,我感觉到微弱的暖和,好舒服,我想着我的将来,我要去找奶奶,我有很多痛苦没有告诉过奶奶,我想在她怀里再哭一次,一次就好。
我看不见了,雪还在下,毛毛点点的,给我织床被子,我要睡觉啦,我要幸福啦。
何人敢言天无情,不尽飞雪送孤人。
也许,人生,便是一次彻头不彻尾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