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厂长把手收了回来，眼镜男直起腰吼道。
她清晰地看见他嘴里的唾沫星子横飞，脚步一挪，躲到上前一步的袁砚舟身后。
探出脑袋，看着男人身上的水珠，她啧啧两声。
要不是她躲得快，那唾沫恐怕得喷到她脸上。
眼镜男还在继续，
“书记是看不下去！我们都是厂里十几二十年的老工人，每个月就拿那么十块的基本工资，一家人吃饭都不够！”
“老陈家孩子生病，每个月拿药要花那么多钱，他买不起了啊！孩子才五岁！”
“我媳妇也生了，但是没钱给她买肉补补，一直没奶，孩子饿得直哭！”
男人说到伤心处，捂着脸哭了出来，而身后跟着他来的汉子也有人低低抽咽出事。
下一秒，男人忽然暴怒，指着江映梨：
“当初你也来机械厂讲过，我们就是按照你的方法来生产的，可还是不成，不是你故意卡我们脖子吗？！”
袁砚舟伸手把她护在身后，冲男人道：“老实点！她不欠你们的！”
虽然他听着这群大男人哭也难受，但毕竟这不是江映梨造成的，她还给他们提供了产品、技术讲解。
如果他们真的懂得感恩，就不会是这种态度。
天下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江映梨亦然，她冷静对厂长道：“带我去厂里看看。”
“哎，好！”
“你，跟我一起去。”
她伸出手指着眼镜男，眼镜男一愣，也跟着上了车。
二把手立马叫上车带着袁砚舟跟上。
在车上，二把手还是没忍住，问：
“袁团，冒昧问一句，您和那个江知青……”
“她是我的未婚妻。”
二把手瞬间脑补了一出豪门感情大戏，把自己唬得一愣一愣的。
下了车，江映梨跟着厂长朝厂房去，现在整个机械厂处于停产状态，散发着一股腐朽气息。
厂长向她介绍厂区主要情况。
厂区建厂时采用的生产设备是当时最先进的，平炉炼钢、熔模精密锻造炉、车床、刨床、冲床……
“炼钢炉怎么停了？”她问。
厂长叹气，“虽然炼了钢可以卖，但销量少，收支不平衡。”
江映梨收回视线，这个厂其实挺不错，但运营成这样是她没想到的。
身后，袁砚舟同样也在打量这个厂，最后一言不发，默默跟着几人，做一个称职的背景板。
逛了生产区，她并没有发现什么流程不合规的地方。
按道理来说，这种规格的厂，生产拖拉机绰绰有余，她并没有运用太超前的技术。
“制造出来的成品呢？我看看。”
“都在仓库里。”
厂长忙带着她朝另一边仓库去，仓库里堆着一大堆零件和几台拖拉机，最中间的是她做的那个。
他推了其中一台到厂区空地上，无奈道：
“做出来以后我们试验过，不是中途熄火就是要炸缸。”
江映梨接过摇把发动拖拉机，但并没有开动，围着拖拉机转了两圈，伸手按上缸体。
有些烫手，但能接受，两秒后收回手，垂眸思索，心中有了结论。
缸体看着震动正常，但震动频率太高太快，肉眼观察不出来。
得了结论，江映梨熄火，问他：“熄火那台呢？”
看她那么专业，眼镜男都不说话了。
毕竟她才是真正的研发人员，比他们了解这东西多了。
不多时，厂长从库房又推出一台出来。
江映梨还是发动试了下，向厂长要了工具，当场拆解起来，几人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她心里已经有了数，把阀门塞回去，撑着大腿站起来。
视线里多出一张手帕，江映梨顺着看去，袁砚舟手里还端着一杯水。
抬手接过，擦干净手，她对厂长道：“都是小问题，你们的生产流程都对，但有些地方要改进一下。”
“爆缸那台，废气阀，EGR率要改进，引入百分之十五到二十的废气再循环，降低峰值燃烧温度。”
“如果还不放心，还可以改造一下冷却水道，设计成横向的。熄火问题是泵压不足，这个很好改，你们自己改就行。”
厂长喜出望外，不停应好，还想留两人吃饭，被她拒绝。
眼镜男拦下她，“等等！江知青，对不起，刚刚是我太急燥了，态度不好。”
江映梨看着他鞠躬，转身就走。
袁砚舟看了他一眼，抬腿跟上。
连夜，厂长就把她说的两点改进，第二天来找江映梨报喜。
看着他眼底的乌青，江映梨对他的尽责程度不由得咂舌。
到今天她为止，她都还没见到过那个下令让生产的书记，不知道是不是怕担责，跑了。
厂长搓着手有些紧张，“江知青，你今天还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去我们厂再看看？没你点头，我不敢下令生产。”
“……行。”
下午再回去也行。
于是袁砚舟又陪着她去了一趟工厂，检查完，江映梨点头可以生产。
厂长欢天喜地地把她送出门，好死不死，正巧碰上机械厂书记，他带着一位看起来书香气十足的男人来。
书记是见过江映梨的，再看到她，嗓子根本挤不出打招呼的话。
厂长是人精，率先道：“书记，你回来得正好，江知青已经帮我们检查好了，可以投入生产了！”
闻言，书记还没说话，他带来的人抢白，不满：“是你托人找到我面前的，怎么我从大老远来，你们说不需要就不要了？”
眼神扫了一眼江映梨，看她长得柔柔弱弱，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招摇撞骗到这来了，这不是算命！就这么一个女同志，你们也信她的？”
后面一句是对几个干部说的，书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厂长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说话，眼睛瞪得老大，“你以为你是谁？！”
“我谁？我叫陈建！是京都研究院的！要不是来你们这穷乡僻壤里参加什么劳什子选拔，你们这辈子想见我一面？做梦去吧！”
书记也没想到他说话这么难听，连忙拦下准备撸袖子干架的厂长。
讪笑一声，对陈建道：“同志，既然我们这已经处理好了，那你就去任职吧！”
“行啊，指导费一百块，拿来。”
袁砚舟伸手拦下他，“同志，你说的选拔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