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辰推门而入时,手中铜炉正冒着袅袅热气,他将炉子轻搁在榻边,目光浸着心疼:\"今日炖了当归羊肉汤,趁热喝些暖暖身子。\"
瓷勺叩击碗沿的声响清越如铃,阿楚鼻尖微动,羊肉的鲜香混着药材气息漫入鼻腔,眉尖却不自觉微蹙。
自小在药铺长大,那浓郁药味于她是种复杂的存在,熟悉里裹着难以言说的抗拒。
她舀起一勺汤轻轻吹着,待递到唇边时却本能偏头,记忆中被迫灌下苦涩汤药的画面忽的掠过眼底。
\"就尝一口?\"晏辰声线放得极软,修长指腹摩挲着她微凉的下颌。
阿楚颊边泛起薄红,小口抿下热汤,喉间却突地涌上腥甜,剧烈的咳嗽让她浑身发颤。
晏辰慌忙伸手替她顺背,掌心隔着锦缎传来的急切,让她指尖都跟着发烫。
半梦半醒间,阿楚无意识往他怀里蹭了蹭。
晏辰身形微僵,随即将她轻轻环入臂弯,下巴抵着她发顶。
她能清晰听见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还有那微微发颤的手臂——原来在他惯常的冷静自持下,藏着如此汹涌的情意。
更漏又响过一茬,阿楚终于沉沉睡去。
晏辰却维持着环抱的姿势未动,生怕惊扰了怀中的人。
她在朦胧中望着他月光下柔和的眉眼,忽然觉得,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或许都是为了此刻的安宁。
身体在他怀中渐渐舒展,嘴角噙着浅淡笑意,连梦境都染上了暖意。
马车碾过积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阿楚靠在软垫上,望着车窗外渐远的晏府飞檐,掌心沁出薄汗。
这是她头一遭随晏辰单独出行,期待里混着紧张。
车身突然颠簸,她下意识攥住车帘,却撞进晏辰含笑的眼底。
\"别怕。\"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阿楚嗅到他身上沉水香混着雪后清冽的气息,莫名就安了心。
待马车驶入温泉庄子,她透过氤氲热气望去,远处青山覆雪,宛如一幅淡墨勾勒的山水画卷。
丫鬟引至客房时,地龙烧得正旺,阿楚却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晏辰蹙眉解开自己的大氅,将她整个裹进温暖的衣料里:\"怎的还这般怕冷?\"
他的体温透过锦缎渗来,让她指尖都暖了起来。
温泉池在庭院深处,青石砌成的池子里,泉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阿楚立在池边,指尖反复绞着锦缎衣摆,足尖在青石边碾出细痕。
记忆里,药铺岁月中能有盆热水擦身已是奢侈,这般享受让她手足无措。
晏辰似是瞧出她的局促,转身朝水榭走去:\"我在亭中品茶,有事唤我便好。\"
褪去衣衫的刹那,阿楚因寒意瑟缩了下。
当温热的泉水漫过脚踝,她忍不住轻吁出声。
水温恰到好处,像双温柔的手熨帖着每寸肌肤。
她缓缓坐下,任水面没过肩头,蒸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那些深藏的自卑过往。
正出着神,身后传来脚步声。
阿楚慌忙想起身,却因池边湿滑险些摔倒。
晏辰眼疾手快扶住她,温热掌心贴在她腰侧。
她浑身瞬间绷紧,心跳如鼓,连带着水面都漾起圈圈涟漪。
\"当心。\"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阿楚慌忙别过脸,余光却瞥见他手中浴巾——上面绣着精致的并蒂莲,与她在晏府绣房未完成的那幅分毫不差。
晏辰将浴巾披在她肩上,指尖不经意擦过后颈:\"快些换了干爽衣裳,仔细又着凉。\"
回到房中,阿楚见床上放着件新裁的软缎袄子,袖口绣着细密如星的槐花纹样。
记忆忽的翻涌——儿时她在晏府墙外折槐花,被他撞见时,他书册里正夹着朵干枯的槐花。
\"喜欢吗?\"晏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转身撞进他温柔的目光里。
她点头,指尖轻抚过柔软的衣料。
晏辰忽然靠近,替她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那日在龙脉洞穴,我说害怕......不单是因险境,更因...\"
他喉结滚动,\"惊觉这颗心早已被你牵系,半步也挪不开了。\"
晏辰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发顶:\"往后,换我来守着你,可好?\"
窗外雪又落了起来,屋内却暖意融融。
阿楚听着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幸福或许本就该是这般模样——不是惊心动魄的冒险,而是平淡岁月里,他眼中独属自己的温柔。
温泉庄子的日子闲适得让人沉溺,阿楚的身子在硫磺泉滋养下渐渐好转。
每日清晨,晏辰都会陪她在园中散步,看初雪覆着梅枝,嗅着若有似无的暗香。
她能看清每朵梅花上凝结的冰晶,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
这日傍晚,晏辰从书房出来,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书册。
阿楚正在窗边临帖,见他进来慌忙将纸笺藏到身后。
晏辰挑眉:\"藏了什么?莫不是在写情诗?\"
他伸手要夺,阿楚下意识后躲,却不慎撞翻了桌上墨砚。
墨汁泼在裙摆上,晕开深色痕迹。
阿楚望着狼藉,眼眶瞬间红了——这是晏辰新送的衣裳,她还未舍得穿几次。
\"别哭。\"晏辰立刻将她揽入怀中,声线满是慌乱,\"让裁缝再做十件便是。\"
他用帕子替她擦泪,指尖却沾了墨渍,反倒在她脸上画了个小花猫。
阿楚破涕为笑,抬手要打他,却被晏辰握住手腕。
他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纸笺上,阿楚这才想起尚未藏好。
那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半阙词,是她偷偷学来,写的正是这些日子的心境。
\"原来我们阿楚,也会填新词了。\"晏辰轻声念着,嘴角扬起温柔的弧。
阿楚只觉脸颊发烫,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晏辰将她拉入怀中,下巴抵着发顶:\"可知我今日去书房做什么?在寻祖父留下的婚书样式呢。\"
阿楚脑中轰然一响,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她从未想过,晏辰会如此直白地谈及婚事。
记忆里,她总是远远望着他,以为能留在他身边已是奢望。
\"阿楚,\"晏辰扳过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可愿...与我共度余生?\"
阿楚眼眶瞬间湿润,身子因激动微微发颤。
她想点头,喉咙却像被堵住般发不出声。
晏辰见她迟疑,眸光黯淡一瞬:\"若是你还未想好...\"
\"我愿意!\"阿楚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脱口而出的话语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晏辰怔住,随即笑逐颜开。
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揉进骨血里。
她靠在他胸前,听着那剧烈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漫长的暗恋时光,都不过是为了此刻的圆满。
窗外月色不知何时爬上枝头,清辉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温柔得像场不愿醒的梦。
夜深人静,阿楚躺在床上望着帐顶暗纹发呆。
晏辰送她回房时,在额间落下的轻吻,让她心跳至今未平。
她摸出藏在枕下的纸笺,就着月光又看了一遍自己写的词,嘴角忍不住上扬。
心底满是甜蜜,这具身子从未如此幸福过,连呼吸都浸着喜悦。
忽的,窗外传来轻叩声。
阿楚起身推开窗,见晏辰立在月下,手中举着盏兔子灯,脸上带着少年般的笑意:\"睡不着,想带你去看样东西。\"
她披了外衣随他出去,雪地上两串脚印蜿蜒向前,一直延伸到园子深处的梅林。
梅林里,每棵梅树都挂满了小巧的灯笼,夜色中宛如漫天繁星。
阿楚望着这如梦似幻的景象,感动得说不出话。
晏辰从袖中取出张花笺,上面是刚写的新词:\"桃之灼灼,眉眼盈盈处。\"
他将花笺递给阿楚,目光温柔而坚定,\"这是我对你的心意。\"
阿楚接过花笺,指尖触到纸面上微暖的墨迹。
她抬眸望向晏辰,月光勾勒出他柔和的眉眼,比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她轻轻靠过去,晏辰立刻将她环入怀中。
梅林里,灯笼光影摇曳,映着相拥的两人,诉说着最动人的情话。
待檐角冰棱化作春泥,晏府后花园的玉兰已开得如云似雪。
阿楚身子彻底康复,换上轻薄春衫更显清丽。
今日是晏府春宴,她立在镜前,看着丫鬟为自己簪上晏辰新送的玉兰花簪,指尖微微发颤——这是她首次以准晏夫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宴会厅内丝竹悠扬,宾客笑语不断。
阿楚跟在晏辰身后,隐约听见席间窃窃私语:\"就是那个药铺出身的丫头?\"
\"听说晏公子对她痴迷得很...\"
议论像针尖般刺来,她下意识往晏辰身边靠了靠。
他似是察觉,不动声色握住她的手,掌心温度透过衣袖传来:\"别怕。\"
阿楚抬眸望进他温柔而坚定的眼,忐忑瞬间散了大半。
酒过三巡,柳家旧部上前献礼。
阿楚敏锐瞧见礼盒中藏着把匕首,刀柄刻着柳家图腾。
她正要提醒,却见晏辰不动声色将礼盒推到一旁,低声道:\"早有防备。\"
她这才想起,龙脉事件后晏辰一直在暗中清理柳家余党,只是从未在她面前提过。
舞姬登场时,阿楚被安排在主位旁落座。
望着台上轻盈的舞姿,她想起初遇晏辰那日,也是这般热闹场景。
那时的她躲在角落,自卑怯懦,如今却能与他并肩而坐。
心底泛起感慨,这具身子的命运,竟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改变。
\"在想什么?\"晏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递来一碟糕点,\"尝尝这个,你最爱的桂花糕。\"
阿楚接过咬了一口,香甜在口中漾开。
忆起药铺岁月,她偶尔省下几文钱买小块解馋,如今却能轻易吃到。
正想着,柳清婉的旧友突然起身敬酒:\"听闻晏公子与表小姐情比金坚,何时喜结良缘?\"
满厅目光霎时聚焦过来,阿楚身子一僵。
晏辰却从容举杯:\"待择得良辰吉日,定当宴请诸位。\"
说罢转头看向她,眼中满是笑意,\"只是要苦了阿楚,再等些时日。\"
阿楚脸颊发烫,低头避开众人视线,却听见晏辰轻声道:\"莫要害羞,往后这般场合,我都会在你身边。\"
他的话语像春风拂过心间,残留的不安与自卑,顷刻间烟消云散。
宴至尾声,晏辰携她来到后花园。
月光下玉兰花瓣纷飞,落在两人肩头。
她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花香混着沉水香,令人沉醉。
\"今日委屈你了。\"晏辰拂去她发间花瓣,\"那些闲言碎语,不必放在心上。\"
阿楚摇摇头,望进他温柔的眼:\"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声线虽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晏辰愣住,随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阿楚,你远比自己想的更勇敢。而我,何其有幸,能得你倾心。\"
她靠在他怀里,听着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
这具身子从未如此安心过,那些漫长岁月的等待与期盼,终于有了最美的结局。
月光如水,玉兰花瓣轻落,见证着这场深情的告白。
春宴过后,晏府开始筹备婚事。
阿楚被安置在绣楼缝制嫁衣,她坐在窗前望着手中红绸,指尖迟迟未敢下针。
柳清婉用绣帕刁难的场景,还清晰烙印在记忆里。
\"表小姐可是犯难了?\"绣娘王嬷嬷笑着进来,\"要不老身帮你?这嫁衣可马虎不得。\"
阿楚摇头,勉强笑道:\"多谢嬷嬷,我想自己试试。\"
深吸一口气拿起绣针,穿线时却不慎扎到手指。
鲜血滴在红绸上,晕开朵小小的红梅。
望着那点血渍,阿楚眼眶忽地发热。
她慌忙用帕子去擦,却越抹越脏。
正慌乱时,晏辰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阿楚?\"
他推门而入,见她通红的眼眶和帕上血迹,脸色骤变:\"怎么伤着了?\"
\"没...没事。\"阿楚想藏手,却被晏辰握住。
他取出帕子,小心翼翼为她包扎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若觉得累,便停下吧。\"他抬眸望她,目光满是心疼,\"嫁衣之事,交给绣坊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