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听雪崖归来后,晏府的绣房成了阿楚最常待的地方。
阿楚依旧畏寒,即便春日暖阳透过窗棂洒进来,指尖还是会不自觉发凉。
她握着绣针的手有些笨拙,眼前红绸上歪歪扭扭的针脚,与脑海中精致的图案相差甚远。
记忆里,在药铺时她只摆弄过草药,从未碰过这些精细活计,而身边的丫鬟似乎也没有太多女红经验,这让她对丝线缠绕的触感格外陌生。
晏辰端着温热的杏仁茶进来时,正看见阿楚对着绣帕叹气。
他将茶盏放在案头,修长的手指轻轻覆上她的手:“又在为难自己?”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温度却熨帖得让人安心。
阿楚心跳骤然加快,耳尖泛起红晕,连手中的绣针都险些掉落。
“说好要为你绣个剑穗。”她嘟囔着,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根磨损的旧穗子上。
那日在听雪崖,为救她,他的剑穗被冰棱勾断。
记忆里他挡在身前的身影,与此刻温柔注视她的眼神重叠,让她心中泛起酸涩与甜蜜交织的情绪。
过往种种被保护的瞬间浮现,化作想要回报的心意。
晏辰轻笑出声,从袖中取出个锦盒。
打开时,里面躺着一卷银丝绣线,在阳光下流转着细碎的光:“早托人寻了苏州最好的绣线,就知道你会偷偷较劲。”
他的声音带着纵容,指尖划过她因长时间握针而发红的指节,“若觉得累,便别勉强。”
阿楚却倔强地摇头,重新穿针引线。
她虽柔弱,骨子里的韧劲却比谁都强。
随着绣线穿梭,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晏辰舞剑的模样——他白衣胜雪,断剑挥出时的风声仿佛就在耳畔。
那些画面被勾勒得栩栩如生,突然,针尖刺痛手指,一滴血珠落在绣帕上,晕开一朵小小的红梅。
“当心!”晏辰慌忙掏出帕子为她包扎,语气里满是心疼。
阿楚望着他低垂的眉眼,突然想起在暗巷被追杀那晚,他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处理伤口。
她捕捉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着药味,那是这些日子为她调养身体沾染的气息,熟悉得让人心安。
“其实……”她犹豫着开口,意识里罕见地有些羞涩,“除了剑穗,我还想绣个帕子。”
话一出口,脸颊瞬间滚烫。
晏辰的动作顿住,抬头时眼中闪烁着光亮,像是盛着漫天星辰。
接下来的日子,绣房里时常能看见他们并肩而坐的身影。
晏辰处理完事务,就会陪在她身边,有时看书,有时教她识字。
当她的针脚终于能绣出完整图案时,他眼中的欣喜比她自己还要强烈。
阿楚能看清他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以及唇角始终挂着的温柔笑意。
终于,绣帕完成那日,她将它叠好塞进晏辰手中。
帕角绣着并蒂莲,旁边歪歪扭扭地绣着“辰”和“楚”字。
阿楚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晏辰小心翼翼地展开帕子,目光久久停留在字迹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会永远带在身边。”
当晚,她在窗边望见他独自站在庭院中,月光下,他正用她绣的帕子擦拭断剑。
剑身映着月光,与帕上的丝线一同闪烁。
夜风吹过,带着些许花香。
这一刻,所有的惊心动魄都归于平静,只剩下满心的欢喜与眷恋,如同绣帕上的丝线,紧紧缠绕,再也无法分开。
夏日的蝉鸣聒噪地响着,阿楚本就不耐热,即便坐在湖畔凉亭里,额角还是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望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湖水,手中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思绪飘回听雪崖的冰天雪地——那时只盼温暖,此刻却又觉暑气难耐,这般感受总是矛盾又真实。
晏辰从书院归来时,衣袍被汗水浸透,发间还沾着几片竹叶。
他在她身边坐下,顺手接过团扇为她扇风,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无数次:“怎么独自坐在这里?”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却在看向她时瞬间温柔起来。
阿楚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心中涌起一阵心疼。
“在想事情。”她轻声说,目光落在湖面上游弋的鸳鸯。
记忆里,柳清婉曾嘲笑她这种出身的人不配谈情说爱,如今却能与晏辰这般相守,命运的转折让她既欣喜又不安。
过往被欺辱的时刻、与晏辰共患难的画面,交织成复杂的情绪。
晏辰似是察觉到她的低落,将她轻轻搂进怀里。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心跳声沉稳有力。
她捕捉到他身上混着书卷气的汗味,意外地让人安心。
“莫要皱眉。”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有什么心事,说与我听。”
她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揪着他的衣襟:“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话一出口,身体就开始发颤,这具身体的自卑总是在最柔软的时刻冒出来。
记忆里在药铺,她看着晏府高高的围墙,从未想过有一天能与墙内的人如此亲近。
晏辰猛地扳过她的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在我心里,你比这世间任何珍宝都珍贵。若不是你,我早已在那些阴谋中迷失。”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琉璃。
阿楚的眼眶瞬间发热。
她想起在暗巷被追杀时,他毫不犹豫地挡在身前;在古刹遇险,他不顾自身安危寻找她。
那些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将心中的不安渐渐冲散。
“可我什么都不会……”她哽咽着,“不会武功,不会琴棋书画……”
“你会的。”晏辰打断她,从袖中掏出她绣的帕子,上面的并蒂莲被他保存得完好如初,“你会用一针一线,绣出对我的心意;会在危险时,拼尽全力与我并肩。这些,远比任何武功、才艺都珍贵。”
他将帕子贴在胸口,眼中满是深情。
她怔怔地望着他,身体因感动而微微颤抖。
原来在他眼中,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湖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吹散了暑气,也吹散了心中的阴霾。
晏辰牵着她的手,沿着湖畔漫步,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
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这一刻,岁月静好,所有的担忧都化作了对未来的期待。
庭院里的桂花开得正好,风一吹,便有细碎的花瓣落在肩头。
阿楚轻嗅着空气中清甜的味道,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坐在秋千上,任晏辰在身后轻轻推着,裙摆随着晃动扬起,扫过地上堆积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心些。”晏辰的声音带着笑意,却也藏着几分担忧。
他的手掌始终虚扶在她腰侧,生怕她不小心摔下来。
阿楚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秋千越荡越高,她望着夜空中的明月,突然想起幼时在药铺,只能隔着狭小的天窗看月亮。
那时的月亮很远,很清冷,不像此刻,仿佛伸手就能触碰。
“晏辰,”她喊道,声音里带着兴奋,“你说月亮上真的有广寒宫吗?”
他笑着停下秋千,绕到她面前蹲下,与她平视:“若你想去看,我便造一座云梯,陪你上去瞧瞧。”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说这话时的认真模样,让她忍不住想笑。
阿楚意识里满是甜蜜,每一个荒诞的念头,都能得到他温柔的回应。
她伸手去摸他的脸,指尖触到他微微发烫的耳尖:“又在哄我。”
阿楚轻轻晃动秋千,木质支架发出吱呀声。
晏辰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这个举动让她瞬间红了脸。
“不是哄你。”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想给你。”
他将她从秋千上抱下来,紧紧搂在怀里。
她捕捉到他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混着熟悉的沉水香,令人沉醉。
他们并肩坐在长廊上,晏辰说起儿时在书院的趣事,说他如何偷偷在先生讲学的时候打瞌睡,又如何和同窗比赛爬树摔破了衣袍。
她听着听着就笑出了声。
记忆里,她从未听过他如此轻松地谈论过去,那些过往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其实,我很庆幸。”晏辰突然说,声音变得认真起来。
他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庆幸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了你,庆幸能与你一同经历那些风雨。若没有你,我的生命不过是一片荒芜。”
他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刻进眼里。
阿楚的眼眶发热,她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我也庆幸。庆幸你没有嫌弃我,庆幸能在你身边。”
话一出口,心中的不安似乎也随着夜风飘散。
夜渐渐深了,露水打湿了衣摆。
晏辰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将她打横抱起:“回去吧,莫要着凉。”
他抱着她走过铺满桂花的小径,月光为他们照亮前路。
阿楚捕捉到他稳健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虫鸣声。
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所有的爱意都藏在这静谧的秋夜里,温柔而绵长。
凛冽的北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棂,阿楚蜷缩在厚厚的棉被里,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屋内的地龙烧得正旺,可寒意仿佛能穿透骨髓。
她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记忆里在药铺的寒冬,只能抱着装满热水的陶罐取暖,此刻有了温暖的屋子,却依旧觉得冷。
晏辰推门而入时,带着一身寒气,发间还落着几片雪花。
他手里捧着个铜炉,炉中炭火正旺,暖意瞬间弥漫开来。
“怎么不多穿些?”他皱着眉,将铜炉放在榻边,又从衣柜里拿出件狐裘,“来,披上。”
阿楚伸出手,手指冻得通红。
晏辰见状,心疼地将她的手捂在掌心,呵出热气为她取暖:“这般不小心,若是生了冻疮可怎么好?”
他的声音里满是责备,动作却轻柔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
“想吃些什么?”晏辰突然问,“我让厨房炖了银耳雪梨,润肺暖身。”
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眼中满是担忧。
这段时间,阿楚总是容易生病,稍微受些寒就咳嗽不止。
她摇摇头,往他怀里钻了钻:“不想吃,就想这样靠着你。”
阿楚意识里满是依赖,在脆弱的时候,总是本能地寻求他的温暖。
晏辰笑了,手臂收紧,将她搂得更紧:“好,那就靠着。”
他开始给她讲一些江湖趣事,说某个门派的掌门其实是个惧内的妻管严,又说有个侠盗专偷为富不仁之人,却总把赃物错送到衙门。
她被逗得直笑,咳嗽却也跟着加重。
晏辰连忙起身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慢些,别呛着。”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纯白。
晏辰取来一本书,坐在床边轻声朗读。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像是冬日里的暖阳。
阿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他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书页翻动轻轻晃动,鼻尖还沾着一点墨渍,想来是写字时不小心沾上的。
她伸出手,轻轻擦去他鼻尖的墨渍。
晏辰愣住,目光与她交汇,眼中涌动着化不开的柔情。
他放下书,将她完全拥入怀中:“阿楚,有你在身边,再冷的冬天都觉得暖。”
他的唇落在她额间,轻轻一吻,带着灼热的温度。
阿楚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屋内的炭火噼啪作响,屋外的风雪再大,都与他们无关。
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说冬日里最幸福的事,就是与心爱之人围炉而坐。
如今,她终于懂得了这份幸福的滋味。
花朝节这天,整个京城都浸在馥郁的花香里。
阿楚走在繁花似锦的长街上,鼻尖萦绕着各种花香,清甜的、淡雅的、浓郁的,交织成一片芬芳的海洋。
她紧紧挽着晏辰的手臂,裙摆扫过青石板路,惊起几只停在花瓣上的蝴蝶。
“小心些。”晏辰笑着提醒,他今日特意换了件月白色长衫,衣摆上绣着几枝墨竹,与鬓边别着的白玉簪相得益彰。
阿楚能看清他嘴角若隐若现的梨涡,以及看向她时眼中流淌的温柔。
街边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摊位,有卖香囊的,有卖花灯的,还有捏面人的手艺人。
她被一个画糖人的摊位吸引,拉着晏辰驻足。
老师傅手腕翻转,糖丝在他手中化作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
“要个兔子。”她指着模具说,意识里想起儿时在街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孩子吃糖人,如今却能随心所欲。
晏辰付了钱,接过糖人递给她,目光里带着宠溺:“小心别烫着。”
她咬下一口,香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
她不自觉地笑起来,却不小心将糖丝沾在了嘴角。
晏辰伸手,用帕子轻轻擦去,这个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早已相伴多年。
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外的桃花林。
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铺成一条柔软的花毯。
阿楚捕捉到林间传来若有若无的笛声,悠扬婉转,与风声、鸟鸣声融为一体。
晏辰牵着她的手,往林子深处走去:“带你去个地方。”
穿过一片茂密的桃枝,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小木屋坐落在花海中央,屋前的篱笆上爬满了蔷薇,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楚”和“辰”字——正是她笨拙的笔迹。
“这是……”她惊讶地看着晏辰。
“送给你的。”晏辰笑着推开屋门,屋内布置得温馨雅致,桌上摆着她最爱吃的桂花糕,窗边的花瓶里插着几枝刚折的桃花。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条晶莹剔透的玉镯,镯身上雕刻着并蒂莲的图案。
“阿楚,”晏辰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而深情,“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我今生唯一想守护的人。愿与你在此共度余生,看尽四季花开。”
他将玉镯轻轻套在她腕上,温度透过玉镯传来,沁入心底。
阿楚的眼眶瞬间湿润,她扑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桃花香混着沉水香:“我愿意,生生世世都愿意。”
记忆里所有的苦难,在此刻都化作了幸福的基石。
桃花纷飞中,他们的身影重叠,许下一生的承诺。
春日的晏府格外热闹,只因晏辰要举办一场诗会。
阿楚向来不喜喧嚣,可想到能与他一同参与,心中又隐隐期待。
她站在镜前,丫鬟为她插上一支白玉兰簪,淡雅的花香萦绕在鼻尖。
阿楚看着镜中身着淡粉襦裙的自己,恍惚间竟有些认不出——这具曾经灰头土脸的身体,如今也能这般明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