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楚睁开眼时,鎏金铜床的帐幔绣着缠枝莲纹,指尖划过的丝绸凉滑如冰。
这不是她熟悉的粗布被褥。
墙上挂着的西洋镜里,映出张苍白却精致的脸,发髻上斜插着支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悠。
脑中涌入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冯程程,上海滩大亨冯敬尧的独女,留洋归来,才貌双全。
而她,分明是那个在药庐里捣药的阿楚。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夹杂着男人的呵斥与女人的娇笑。
阿楚赤着脚踩在波斯地毯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推开雕花木窗,黄浦江的腥气混着煤烟味扑面而来,江面上停泊着各国军舰,烟囱里冒出的黑烟像一条条扭曲的蛇。
“小姐,您醒了?”
身后传来丫鬟翠儿的声音,她捧着套月白色洋装,领口镶着蕾丝花边。
阿楚看着那精致的布料,忽然想起自己袖口的补丁,胃里一阵翻腾。
“许先生在客厅等您呢。”翠儿的语气带着几分暧昧。
许先生?
阿楚脑中瞬间浮现出一个身影——黑色风衣,白色围巾,眉眼间藏着化不开的冷意。
那是许文强。
不,是晏辰。
当阿楚走下旋转楼梯时,果然看见晏辰坐在沙发上。
他指间夹着支香烟,烟雾缭绕中,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刀刻。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看来,眸子里的疏离让阿楚心头一紧。
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会温柔替她拂去槐花泥的晏辰。
“程程。”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种刻意压制的沙哑。
阿楚喉咙发紧,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两字:“文强。”
这称呼陌生得让她舌尖发苦。
冯敬尧从书房走出来,雪茄烟的味道呛得阿楚蹙眉。
“文强来了?正好,晚上跟我去见张司令。”冯敬尧拍着晏辰的肩膀,金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光。
晏辰掐灭烟,站起身:“伯父,我还有事。”
“能有什么事比这重要?”冯敬尧的脸色沉了沉,“你忘了上次跟法国人抢码头的事?张司令一句话就能替我们摆平。”
晏辰没说话,只是目光扫过阿楚,带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阿楚忽然想起记忆里的片段——许文强与冯敬尧之间,藏着血海深仇。
而她,是仇人之女。
晚宴设在法租界的和平饭店。
水晶灯的光芒刺得阿楚眼睛发疼,衣香鬓影间,每个人的笑容都像戴着面具。
张司令是个矮胖的男人,一双色眯眯的眼睛总在阿楚身上打转。
“冯小姐真是越来越标致了。”他端着酒杯凑近,酒气喷在阿楚脸上。
阿楚下意识后退,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是晏辰。
他伸手揽住她的腰,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张司令,”晏辰的声音冷得像冰,“请自重。”
张司令脸色变了变,讪讪地笑了笑:“许先生真是护着冯小姐。”
席间,舞池里响起爵士乐。
俄国领事馆的千金苏菲娅穿着火红色礼服,径直走到晏辰面前,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她的卷发蹭过晏辰的脸颊,香水味浓得呛人。
晏辰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靠近。
“抱歉,我不跳舞。”
苏菲娅眨着蓝色的眼睛,语气娇嗔:“许先生是怕冯小姐吃醋吗?”
阿楚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玻璃杯的凉意透过指尖蔓延开来。
她看见晏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温度,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累了。”阿楚站起身,不等众人反应,径直走出宴会厅。
黄浦江的风带着潮气,吹得她裙摆飞扬。
身后传来脚步声,阿楚以为是晏辰,回头却看见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
他是北伐军的副官沈慕白,上次在舞会上见过。
“冯小姐,一个人吹风?”沈慕白递来条毛毯,笑容温和。
阿楚摇摇头:“谢谢,不用。”
“许文强那个人,不值得你挂心。”沈慕白望着江面上的灯火,“他跟你父亲走得太近,早晚要出事。”
阿楚攥紧了拳,指甲嵌进掌心。
她知道晏辰不是许文强,可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上海滩,谁又会信呢?
“沈副官多虑了。”阿楚转身想走,却被沈慕白拉住手腕。
他的指尖温热,带着军人特有的粗糙。
“程程,跟我走吧。”沈慕白的眼神灼热,“我带你离开上海,去南京,那里没有黑帮,没有打打杀杀。”
阿楚猛地抽回手,后退半步:“沈副官请自重。”
沈慕白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听不进去,但我会等你。”
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阿楚望着黄浦江,江风吹得她眼睛发涩。
不知站了多久,一件带着烟草味的风衣披在了她肩上。
是晏辰。
“夜里凉。”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不出情绪。
阿楚没有回头:“你怎么来了?”
“冯先生让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能走。”
晏辰沉默片刻,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道很大,阿楚疼得蹙眉。
“跟我走。”他拽着她往暗处走,皮鞋踩在石子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他才松开手。
巷子里堆着废弃的木箱,墙角的野猫被脚步声惊得窜上墙头。
“你到底想做什么?”阿楚揉着发红的手腕,声音发颤。
晏辰背对着她,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阿楚。”
他忽然开口,这两个字像惊雷在阿楚耳边炸响。
她猛地抬头,看见他转过身,月光落在他脸上,眸子里的冷意散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痛苦。
“是我。”晏辰的声音沙哑,“我是晏辰。”
阿楚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冲过去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风衣里。
烟草味里,似乎还藏着淡淡的槐花香。
“我找了你好久。”阿楚的声音哽咽,“我以为……以为你不认得我了。”
晏辰的手僵硬地抬起,落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我怎么会不认得你。”
他的指尖冰凉,微微发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楚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晏辰苦笑:“我醒来时就在医院,身边的人都叫我许文强,说我中了枪。”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她的脸颊:“我找了你很久,直到那天在冯府看见你,我才敢确定。”
“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淡?”
“冯敬尧在盯着我们。”晏辰的眼神沉了下去,“许文强和冯敬尧之间有血海深仇,我若是对你太好,只会让你更危险。”
阿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那我们怎么办?”
“离开上海。”晏辰的语气很坚定,“这里太危险,冯敬尧、法国人、日本人……到处都是陷阱。”
阿楚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巷口忽然传来脚步声。
是冯府的保镖。
“小姐,许先生,老爷让你们回去。”为首的保镖面无表情地说。
晏辰将阿楚护在身后,眼神冷冽如霜。
回到冯府时,冯敬尧正坐在客厅里,手里把玩着把古董手枪。
“去哪了?”他抬眼看来,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
“我跟文强出去透透气。”阿楚强作镇定。
冯敬尧冷笑一声,枪口忽然指向晏辰:“许文强,你是不是觉得我冯敬尧老了,镇不住你了?”
晏辰面不改色:“伯父说笑了。”
“说笑?”冯敬尧猛地站起来,枪柄砸在茶几上,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刺耳,“我告诉你,程程是我唯一的女儿,你要是敢对她动歪心思,我崩了你!”
阿楚吓得脸色发白,刚想开口,却被晏辰按住肩膀。
“我对程程的心,伯父应该清楚。”晏辰的声音平静,“只是上海这地方,不适合她。”
“不适合也得适合!”冯敬尧把枪扔在桌上,“她是我冯敬尧的女儿,生是上海的人,死是上海的鬼!”
晏辰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阿楚一眼。
那眼神里的担忧,像根针,扎得阿楚心口发疼。
第二天一早,阿楚刚下楼,就看见客厅里坐着位穿着旗袍的女子。
她身段婀娜,眉眼间带着股媚气,看见阿楚,立刻站起身,笑容妩媚:“这位就是程程小姐吧?我是苏曼丽,常听文强提起你。”
阿楚愣住了。
苏曼丽?
记忆里,她是百乐门的红牌舞女,也是许文强的旧识。
“苏小姐客气了。”阿楚淡淡回应。
苏曼丽走到阿楚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香气袭人:“文强说你留过洋,懂洋文,改天可得教教我。”
她的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划过阿楚的手背,带着种微妙的挑衅。
阿楚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苏小姐过奖了。”
这时,晏辰走了进来。
苏曼丽立刻迎上去,自然地帮他整理领带:“文强,昨晚约好去百乐门的,你可别忘了。”
晏辰皱了皱眉,推开她的手:“我还有事。”
“什么事比陪我还重要?”苏曼丽嘟着嘴,眼神却瞟向阿楚,带着几分得意。
阿楚看着这一幕,心里像塞了团棉花,闷得发慌。
“我跟冯先生要去码头。”晏辰的语气不容置疑。
苏曼丽的脸色僵了僵,随即又恢复了笑容:“那我等你回来。”
她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对阿楚眨眨眼:“程程小姐,有空来百乐门玩啊,我请你跳舞。”
阿楚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扭动的腰肢消失在门口。
“别理她。”晏辰走到阿楚身边,低声说。
“她跟许文强……”
“只是认识。”晏辰打断她,“许文强的记忆里,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
阿楚点点头,心里却依旧不舒服。
晏辰和冯敬尧去码头后,阿楚坐在花园里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翠儿端来咖啡,欲言又止:“小姐,苏小姐在百乐门的名声不太好,听说……跟很多大人物都有关系。”
阿楚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
傍晚时分,晏辰还没回来。
阿楚有些担心,让司机送她去码头。
码头上乱哄哄的,搬运工扛着货物穿梭往来,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和汗臭味。
阿楚在人群中寻找着晏辰的身影,忽然听见几声枪响。
人群瞬间乱作一团,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快跑!是斧头帮的人!”
“还有日本人!”
阿楚被人群推搡着,险些摔倒。
她看见晏辰正和几个穿着和服的男人打斗,他手里的枪精准地击中一个日本人的胸膛。
鲜血溅在他的风衣上,像绽开了朵妖艳的花。
“晏辰!”阿楚忍不住喊出声。
晏辰回头看来,眼神一紧:“快走!”
一个斧头帮的人趁机从背后偷袭,晏辰侧身躲开,子弹擦着他的胳膊飞过,带起一串血珠。
阿楚吓得魂飞魄散,想冲过去,却被保镖死死拉住。
“小姐,危险!”
混乱中,阿楚看见个穿着军装的女人,她举着枪,瞄准了晏辰。
那是张司令的千金张曼云,上次舞会上,她曾对晏辰大献殷勤,被晏辰冷淡拒绝。
“许文强,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张曼云的眼神疯狂,“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阿楚瞳孔骤缩,想也没想就推开保镖,朝晏辰冲过去。
子弹穿过她的肩膀,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晏辰回头时,正好看见她倒在血泊里。
“阿楚!”他目眦欲裂,转身击毙了张曼云,抱起阿楚就往汽车跑。
血腥味在鼻尖弥漫,阿楚靠在晏辰怀里,感觉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别睡。”晏辰的声音带着哭腔,“阿楚,看着我,别睡。”
阿楚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在了一起。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药庐,槐花开得正盛,晏辰替她碾着槐花,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温暖得不像话。
再次醒来时,阿楚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肩膀缠着厚厚的纱布。
晏辰趴在床边睡着了,眼下的青影很重,胡茬也冒了出来。
阿楚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他猛地惊醒,看见她醒了,眼里瞬间迸发出光芒:“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阿楚笑了笑,牵动了伤口,疼得皱起眉。
“别动。”晏辰按住她的手,“医生说你失血过多,需要好好休息。”
病房门被推开,沈慕白走了进来,他穿着笔挺的军装,手里提着个果篮。
“程程,你醒了。”他的语气带着关切。
晏辰站起身,挡在病床前,眼神警惕。
“沈副官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程程。”沈慕白看着晏辰,“许文强,你明知道上海滩危险,为什么还要把她卷进来?”
“这跟你无关。”
“怎么跟我无关?”沈慕白提高了音量,“她要是跟我走,就不会受这种苦!”
“够了!”阿楚喊道,“你们别吵了。”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眼神复杂。
沈慕白叹了口气:“程程,你好好养伤,我改天再来看你。”
他走后,病房里陷入沉默。
晏辰坐在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等你好点,我们就走。”
阿楚点点头:“去哪?”
“去北平。”晏辰的眼神里带着向往,“那里有故宫,有长城,没有上海这么多纷争。”
阿楚笑了,她想象着和晏辰在北平的日子,或许能像普通人一样,过着安稳的生活。
可她知道,这只是奢望。
冯敬尧不会放过他们,日本人也不会。
就像沈慕白说的,他们已经被卷进了这场漩涡,再也无法脱身。
夜幕降临时,冯敬尧来了。
他看着病床上的阿楚,脸色阴沉得可怕:“你就这么喜欢他?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爹!”阿楚看着他,“文强是真心对我好的。”
“真心?”冯敬尧冷笑,“他是真心想利用你,吞并我的地盘!”
“不是的!”
“够了!”冯敬尧打断她,“我已经跟日本人谈好了,下个月就让你和佐藤少佐订婚。”
阿楚猛地睁大眼睛:“爹!你不能这么做!”
“我是为了你好!”冯敬尧的语气强硬,“佐藤家在日本军政界势力很大,有他们护着你,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我不嫁!”阿楚激动地想坐起来,却牵扯到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晏辰从外面走进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冯先生,程程不会嫁给他的。”他的声音冰冷。
“许文强,这里没你的事!”冯敬尧瞪着他,“你要是识相,就赶紧离开上海,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我不会走。”晏辰走到病床前,握住阿楚的手,“我会娶程程。”
“你敢!”冯敬尧气得浑身发抖,“我告诉你,只要我在上海一天,你们就别想在一起!”
他摔门而去,病房里只剩下阿楚和晏辰。
阿楚看着晏辰,眼泪掉了下来:“我们是不是真的不能在一起?”
晏辰把她拥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别担心,有我在。”
他的声音很坚定,可阿楚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她知道,他心里也没底。
他们就像两只困在蛛网上的蝴蝶,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而那张网,是由权力、利益和仇恨编织而成的,坚不可摧。
阿楚靠在晏辰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或许死亡并不可怕。
至少,死亡能让他们摆脱这一切。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也足够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们紧握的手上,温柔而凄美。
阿楚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但她的心却是暖的。
因为她知道,无论前路多么艰难,晏辰都会陪着她。
就像在药庐里那样,无论有多少困难,他们都会一起面对。
只是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是生与死的考验。
而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
百乐门的霓虹像打翻的调色盘,把夜晚的上海滩染得迷离又诡异。
晏辰坐在吧台前,指尖夹着支烟,眼神落在舞池中央。
苏曼丽穿着件火红色的旗袍,正和一个外国男人跳着探戈,她的眼神时不时瞟向晏辰,带着勾魂摄魄的媚意。
“许先生,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
一个娇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茉莉花香。
晏辰侧头,看见个穿着粉色洋装的女人,她是法国领事馆的秘书,露易丝。
露易丝的金发卷曲如波浪,蓝色的眼睛像塞纳河的水,带着异域的风情。
“我在等人。”晏辰的语气冷淡。
“等冯小姐?”露易丝轻笑,端起他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她那样的大家闺秀,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晏辰没说话,只是弹了弹烟灰。
露易丝凑近他,吐气如兰:“许先生,其实你不必吊死在一棵树上的。”
她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背,带着暧昧的温度:“我可以帮你打通法国领事馆的关系,比跟着冯敬尧有前途多了。”
晏辰抽回手,站起身:“我还有事。”
“别急着走啊。”露易丝拉住他的胳膊,眼神幽怨,“陪我跳支舞都不行吗?”
舞池里的苏曼丽看到这一幕,立刻推开舞伴,踩着高跟鞋走过来。
“露易丝小姐,许先生好像不太愿意陪你跳舞呢。”苏曼丽挽住晏辰的另一只胳膊,笑容妩媚,“不如我陪许先生跳吧?”
“苏小姐好像管得太宽了。”露易丝挑眉,语气带着敌意。
“我和许先生的关系,可不是你能比的。”苏曼丽挑衅地看着她。
两个女人之间的火药味浓得化不开。
晏辰皱着眉,想甩开她们的手,却被她们抓得更紧。
“够了!”他低吼一声,声音里的寒意让两个女人都愣住了。
晏辰甩开她们的手,转身就走。
苏曼丽和露易丝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里都带着不甘。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露易丝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苏曼丽咬着唇,眼神阴鸷,她对身边的保镖使了个眼色。
保镖心领神会,悄悄跟了上去。
晏辰走出百乐门,黄浦江的风带着潮气扑面而来。
他知道有人跟着,却没回头。
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他忽然停下脚步。
“出来吧。”
两个黑影从暗处走出来,手里拿着斧头,是斧头帮的人。
“许文强,有人花钱买你的命。”为首的人阴笑着说。
晏辰没说话,只是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枪。
枪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解决掉两个斧头帮的人后,晏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眼神冷得像冰。
他知道是谁派来的,除了苏曼丽,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对他下手。
这个女人,为了得到他,真是不择手段。
回到冯府时,阿楚正坐在客厅里等他,手里捧着本书,却没看进去。
“你回来了。”她站起身,眼里带着担忧。
“嗯。”晏辰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怎么还没睡?”
“等你。”阿楚的声音很轻,“去百乐门做什么了?”
“找个人。”晏辰没说实话,他不想让她担心。
阿楚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了然:“是苏小姐?”
晏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想让她帮忙联系一艘去北平的船。”
“她会帮你吗?”阿楚的语气里带着怀疑。
“她想得到我,自然会帮。”晏辰的语气带着几分自嘲。
阿楚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如果……如果你觉得为难,我们可以不走的。”
“不行。”晏辰打断她,“这里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再受到伤害。”
他想起阿楚肩膀上的伤口,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可是……”
“没有可是。”晏辰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等我们到了北平,就再也不回上海了。”
阿楚看着他眼里的坚定,点了点头。
她知道,晏辰做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
就像在药庐里,无论她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挡在她的前面。
只是现在,他们面对的困难,比以前多了太多。
第二天一早,苏曼丽就派人送来了消息,说船已经联系好了,三天后出发。
阿楚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既兴奋又忐忑。
兴奋的是他们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忐忑的是不知道前路会有什么等着他们。
“别担心。”晏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到了北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楚笑了笑,点了点头。
可她心里清楚,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冯敬尧已经知道了他们要走的消息,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果然,当天下午,冯敬尧就把晏辰叫到了书房。
“听说你要带程程走?”冯敬尧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是。”晏辰没有隐瞒。
“你觉得你们走得掉吗?”冯敬尧冷笑,“上海滩到处都是我的人,码头、车站、机场……你们插翅难飞。”
“我已经安排好了。”
“安排?”冯敬尧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以为苏曼丽会真心帮你?她早就把消息告诉日本人了。”
晏辰的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日本人想利用程程来牵制我,你觉得他们会让你们离开吗?”冯敬尧的眼神里带着嘲讽,“许文强,你还是太嫩了。”
晏辰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没想到苏曼丽会出卖他,更没想到日本人会插手。
“你到底想怎么样?”
“留下来。”冯敬尧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帮我对付日本人,我就让你们在一起。”
晏辰看着他,眼神复杂。
他知道,冯敬尧只是在利用他。
可他没有选择。
如果他不答应,他和阿楚就真的走不掉了。
“好。”晏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冯敬尧笑了,拍着他的肩膀:“这才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
走出书房时,晏辰的脚步格外沉重。
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但他知道,他必须保护好阿楚。
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回到房间时,阿楚正在收拾行李,她把几件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眼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看到晏辰回来,她兴奋地说:“你看,我把我们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到了北平,我们就租个小院子,种点花,好不好?”
晏辰看着她纯真的笑容,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该怎么告诉她,他们可能走不了了?
“阿楚。”晏辰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我们可能……要晚几天走。”
阿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为什么?”
“冯先生不同意。”晏辰避开她的目光,“他让我帮他做件事,做完我们就走。”
阿楚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担忧:“什么事?”
“对付日本人。”
阿楚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你答应他了?”
晏辰点了点头。
“你疯了!”阿楚激动地甩开他的手,“日本人那么残忍,你去就是送死!”
“我没有选择。”晏辰的声音低沉,“如果我不答应,我们就走不了了。”
“那就不走了!”阿楚的眼泪掉了下来,“我们就在这里,就算死在一起,我也不怕!”
晏辰把她拥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
“相信我,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就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阿楚靠在他怀里,哭了很久。
她知道,晏辰做的决定,是为了他们能活下去。
可她还是害怕。
害怕失去他,害怕他们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上海。
夜幕降临时,露易丝突然来访。
她穿着件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提着个精致的礼盒,笑容甜美:“许先生,冯小姐,我来送样东西。”
她打开礼盒,里面是支精致的手枪,枪身镶嵌着宝石,在灯光下闪着光。
“这是……”阿楚疑惑地看着她。
“防身用的。”露易丝的笑容意味深长,“日本人今晚可能会有行动,你们要小心。”
晏辰看着她,眼神警惕:“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
“因为我不希望程程出事。”露易丝看着阿楚,“她是个好女孩,不该卷入这些纷争。”
她顿了顿,看向晏辰:“码头有艘法国货船,午夜起航,你们可以从那里走。”
晏辰和阿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为什么帮我们?”
“我欠冯小姐母亲一个人情。”露易丝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好了,我该走了,祝你们好运。”
她走后,客厅里陷入沉默。
“我们该相信她吗?”阿楚的声音带着犹豫。
晏辰思考片刻,点了点头:“值得一试。”
他知道,这可能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午夜时分,月色朦胧。
晏辰和阿楚悄悄溜出冯府,坐上了一辆早就安排好的汽车。
司机是沈慕白派来的,他说会护送他们到码头。
汽车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阿楚靠在晏辰怀里,心怦怦直跳。
她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是自由,还是更深的陷阱。
快到码头时,汽车突然停了下来。
前面出现了几辆黑色轿车,挡住了去路。
是日本人。
“许先生,冯小姐,你们还是乖乖跟我们走吧。”为首的日本人说着生硬的中文,手里举着枪。
晏辰把阿楚护在身后,从怀里掏出枪。
“想走,就先过我这关。”
枪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
晏辰的枪法很准,几下就放倒了几个日本人。
可对方人太多,他们渐渐陷入了包围。
“你先走!”晏辰对阿楚喊道,推了她一把。
“我不走!”阿楚从礼盒里拿出那支手枪,虽然手抖得厉害,却坚定地对准了日本人。
“砰!”
一声枪响,一个日本人倒在了地上。
阿楚看着自己的手,眼神里带着惊讶。
她没想到自己会开枪。
“快走!”晏辰又喊道,拉着她往码头跑去。
子弹在身边呼啸而过,沈慕白派来的司机为了掩护他们,倒在了血泊里。
码头上,法国货船的汽笛已经响起。
露易丝站在甲板上,朝他们挥手。
“快上来!”她喊道。
晏辰拉着阿楚拼命往前跑,就在他们快要登上跳板时,佐藤少佐带着人追了上来。
“抓住他们!”佐藤少佐嘶吼着,眼神疯狂。
晏辰让阿楚先上船,自己则留下来掩护。
他的枪法精准,放倒了一个又一个日本人,可子弹很快就打光了。
佐藤少佐狞笑着朝他走来,手里举着刀。
“许文强,你的死期到了!”
晏辰看着他,眼神平静,仿佛早已做好了准备。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
佐藤少佐倒在了地上,眉心有个血洞。
晏辰回头,看见阿楚举着枪,手还在发抖。
“快走!”阿楚喊道,眼泪掉了下来。
晏辰跳上跳板,船缓缓驶离码头。
他们站在甲板上,看着越来越远的上海滩,心里百感交集。
露易丝递给他们两杯红酒:“恭喜你们,获得了自由。”
晏辰和阿楚碰了碰杯,红酒的醇香在舌尖蔓延。
“谢谢你。”晏辰真诚地说。
露易丝笑了笑:“别忘了,你们欠我一个人情。”
船驶入黄浦江的入海口,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阿楚靠在晏辰怀里,看着满天繁星,轻声说:“我们终于离开了。”
“嗯。”晏辰紧紧地抱着她,“以后再也不会有危险了。”
可他心里清楚,危险并没有结束。
日本人不会放过他们,冯敬尧也不会。
但他不怕。
只要能和阿楚在一起,无论面对什么困难,他都有勇气去面对。
就像在药庐里那样,他们会一起面对所有的风雨。
只是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是更广阔的世界,和更未知的未来。
而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
北平的秋天,枫叶红得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阿楚和晏辰租了个小院子,院子里种着棵石榴树,枝头挂着饱满的果实。
晏辰穿着件灰色的长衫,正在院子里劈柴,动作熟练了许多。
阿楚坐在廊下,手里绣着块手帕,上面是她学着画的槐花。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们身上,温暖得不像话。
“歇会儿吧。”阿楚递过去一杯茶水。
晏辰接过,一饮而尽,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北平真好。”阿楚看着他,眼里带着满足的笑意,“没有枪声,没有打打杀杀。”
“嗯。”晏辰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以后我们就在这里定居,再也不回上海了。”
阿楚点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以为他们终于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可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上海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们心头。
果然,半个月后的一天,沈慕白找到了北平。
他穿着便装,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
“程程,许先生。”沈慕白的语气凝重,“日本人在上海搜捕你们,冯先生也发了通缉令。”
晏辰的脸色沉了沉:“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北平?”
“是苏曼丽说的。”沈慕白叹了口气,“她被日本人抓住了,受不了酷刑,就把你们的去向说了出来。”
阿楚的心揪紧了:“她怎么样了?”
“已经被日本人杀了。”
阿楚沉默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苏曼丽曾经出卖过他们,但她最终还是为他们付出了生命。
“日本人很快就会派人来北平,你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沈慕白的语气急促,“我已经帮你们买好了去苏联的火车票,明天一早就走。”
晏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因为我欠程程一条命。”沈慕白的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当年我在上海被人追杀,是程程的母亲救了我。”
晏辰和阿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原来露易丝说的人情,是这么回事。
“谢谢你,沈副官。”阿楚真诚地说。
沈慕白笑了笑:“你们快收拾东西吧,我在火车站等你们。”
他走后,院子里陷入沉默。
“我们还要走吗?”阿楚的声音带着疲惫。
“嗯。”晏辰点了点头,“苏联离中国远,日本人应该不会追到那里去。”
阿楚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眼里带着不舍。
她才刚刚喜欢上这里的宁静,就要再次踏上逃亡的路。
可她知道,他们没有选择。
就像在上海一样,他们始终被命运推着往前走,无法停下脚步。
第二天一早,晏辰和阿楚提着简单的行李,赶往火车站。
北平的火车站人来人往,充满了喧嚣。
沈慕白已经在站台等他们了,他递给他们两张火车票和一本护照。
“到了苏联,找一个叫伊万诺夫的人,他会安排你们的住处。”沈慕白的语气叮嘱,“记住,不要再用许文强和冯程程的名字。”
“我们知道了。”晏辰接过火车票和护照。
火车鸣笛的声音响起,催促着乘客上车。
“保重。”沈慕白看着他们,眼神里带着祝福。
“你也是。”阿楚看着他,“上海危险,你也要多加小心。”
沈慕白笑了笑,没有说话。
晏辰和阿楚登上火车,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北平城渐渐远去。
阿楚靠在晏辰的肩膀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轻声说:“我们还会回来吗?”
晏辰握住她的手:“会的。”
他的语气坚定,却带着一丝不确定。
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回到中国,回到这个他们既爱又恨的地方。
但他知道,无论走到哪里,只要能和阿楚在一起,他就不会害怕。
火车一路向北,穿过广袤的华北平原,进入了西伯利亚。
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荒凉,皑皑白雪覆盖了大地,像一张巨大的白毯。
阿楚看着窗外的雪景,心里充满了茫然。
她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在异国他乡过上安稳的日子。
但她知道,只要身边有晏辰,她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就像在药庐里,在上海滩,在北平,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们都会一起面对。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火车在西伯利亚的荒原上行驶了七天七夜,终于到达了苏联的边境城市。
伊万诺夫是个高大的俄罗斯男人,留着络腮胡,眼神却很温和。
他把他们带到一栋小木屋前,屋里温暖而整洁。
“这里很安全,你们可以放心住下。”伊万诺夫用生硬的中文说。
“谢谢你,伊万诺夫先生。”晏辰感激地说。
伊万诺夫笑了笑:“沈先生是我的朋友,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他走后,晏辰和阿楚打量着这间小木屋。
屋里有张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角堆着木柴。
虽然简陋,却有一种家的温暖。
“我们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了。”阿楚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也充满了希望。
晏辰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嗯,再也不用跑了。”
可他心里清楚,这只是他的愿望。
他们身上的烙印,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抹去。
就像许文强和冯程程的名字,始终刻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无法摆脱。
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只要能和阿楚在一起,无论他们是谁,无论在哪里,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还活着,还能彼此陪伴。
这就够了。
西伯利亚的冬天来得很早,雪花像鹅毛一样飘落,把小木屋裹得严严实实。
晏辰和阿楚在小木屋里过着简单的生活。
晏辰跟着伊万诺夫去森林里打猎,阿楚则在家里做饭、缝补衣服。
他们的俄语说得越来越流利,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可他们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上海的阴影,始终像一根刺,扎在他们心头。
果然,半年后的一天,伊万诺夫神色慌张地跑回小木屋。
“不好了,日本人找到这里来了!”伊万诺夫的语气急促,“他们说要找两个中国人,一男一女。”
晏辰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我也不知道。”伊万诺夫摇着头,“你们快走吧,我引开他们。”
“不行!”阿楚喊道,“这样你会有危险的。”
“别管我了!”伊万诺夫把一把枪塞到晏辰手里,“从后门走,那里有辆雪橇,能帮你们逃出森林。”
晏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感激:“谢谢你,伊万诺夫。”
伊万诺夫笑了笑:“快走!”
晏辰和阿楚刚跑出后门,就听到前面传来枪声。
他们知道,伊万诺夫为了掩护他们,已经和日本人交火了。
“我们不能丢下他!”阿楚哭喊着,想冲回去。
晏辰紧紧地拉住她:“我们回去也救不了他,这是他用生命给我们争取的时间,我们不能浪费!”
他拉着阿楚跳上雪橇,扬鞭抽打马匹。
雪橇在雪地上飞驰,身后传来越来越远的枪声。
阿楚回头望去,小木屋的方向火光冲天,像一朵盛开在雪地里的绝望之花。
她知道,伊万诺夫已经牺牲了。
为了他们,这个素不相识的俄罗斯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雪橇在森林里行驶了一天一夜,直到马匹累得再也跑不动,他们才停下来。
森林里一片寂静,只有雪花落在树枝上的簌簌声。
晏辰生起一堆火,篝火的光芒映着他们疲惫的脸。
“我们还要逃到哪里去?”阿楚的声音带着绝望。
晏辰把她拥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我不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
无论他们逃到哪里,都无法摆脱日本人的追杀。
仿佛他们的命运,早已被注定。
“也许……我们该回去。”阿楚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晏辰猛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回上海。”阿楚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决绝,“与其这样漫无目的地逃下去,不如回去跟他们做个了断。”
晏辰沉默了。
他知道阿楚说的是对的。
他们就像被猫捉的老鼠,永远在逃亡,永远没有尽头。
不如勇敢地面对,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好。”晏辰点了点头,“我们回上海。”
阿楚笑了,眼里却含着泪。
他们都知道,这一回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但他们没有选择。
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雪橇在雪地里缓缓前行,朝着上海的方向。
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们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他们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生死较量。
而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
就像在药庐里那样,无论面对什么困难,他们都会一起面对。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只是这一次,他们面对的,可能是死亡。
但他们无怨无悔。
因为他们知道,能和彼此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也足够了。
上海的冬天阴冷潮湿,黄浦江的水泛着灰黑色,像一块巨大的墓碑。
晏辰和阿楚站在码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心里百感交集。
他们终于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让他们爱恨交织的地方。
“我们先去找沈慕白。”晏辰的语气凝重,“他或许能帮我们。”
阿楚点了点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他们的手心都在冒汗,既紧张又害怕。
沈慕白住在法租界的一栋小洋楼里,看到晏辰和阿楚,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你们怎么回来了?”
“我们想跟日本人做个了断。”晏辰的语气坚定。
沈慕白叹了口气:“你们太冲动了,日本人现在势力很大,你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们没有选择。”阿楚的声音带着疲惫,“与其被他们追杀一辈子,不如勇敢地面对。”
沈慕白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帮你们。”
“谢谢你。”
“我们是朋友。”沈慕白的眼神里带着真诚,“日本人的总部设在虹口道场,佐藤少佐的弟弟佐藤一郎现在是负责人,他比他哥哥更残忍。”
“我们该怎么做?”
“我已经查到,佐藤一郎明天会去百乐门参加一个舞会,那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机会。”沈慕白的语气低沉,“但你们要想清楚,这一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晏辰和阿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绝。
“我们已经想清楚了。”
舞会当晚,百乐门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晏辰穿着黑色西装,阿楚穿着白色礼服,混在人群中,像一对普通的情侣。
佐藤一郎穿着军装,坐在主位上,身边围着几个日本军官,谈笑风生。
他的眼神阴鸷,嘴角带着残忍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时机差不多了。”沈慕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穿着服务生的衣服,端着托盘,“我已经把枪藏在二楼的休息室里,你们拿到枪后,就动手。”
晏辰点了点头,拉着阿楚往二楼走去。
二楼的休息室里空无一人,晏辰从通风口里拿出两把枪,递给阿楚一把。
“你怕吗?”晏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担忧。
阿楚摇了摇头,握紧了手里的枪:“有你在,我不怕。”
晏辰笑了,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吻。
“等解决了佐藤一郎,我们就离开上海,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安稳的日子。”
阿楚点了点头,眼里充满了憧憬。
可她知道,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他们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个未知数。
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只要能和晏辰在一起,哪怕只有最后一刻,她也满足了。
两人推开门,朝舞会大厅走去。
佐藤一郎正搂着一个舞女跳舞,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
晏辰和阿楚对视一眼,同时举起了枪。
“砰!砰!”
两声枪响,打破了舞会的宁静。
佐藤一郎倒在了地上,眉心有个血洞。
人群瞬间乱作一团,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日本军官反应过来,纷纷拔出枪,朝晏辰和阿楚射击。
“快走!”晏辰拉着阿楚,朝后门跑去。
子弹在身边呼啸而过,沈慕白带着几个士兵冲了上来,掩护他们撤退。
“许先生,冯小姐,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们!”沈慕白喊道,枪声不断。
晏辰回头看了一眼,沈慕白正和日本军官激烈交火,他的手臂已经中了一枪,鲜血直流。
“保重!”晏辰喊道,拉着阿楚冲出了百乐门。
外面的街道上,警笛声、枪声、汽车引擎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绝望的交响曲。
晏辰拉着阿楚钻进一条小巷,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
“我们分开走。”晏辰突然停下脚步,看着阿楚,眼神里带着痛苦,“这样至少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不!”阿楚哭喊着,“我不要和你分开!”
“听话!”晏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拿着这个,去码头找露易丝,她会帮你离开上海。”
他把一块玉佩塞到阿楚手里,那是他们在药庐里定情的信物。
“你呢?”阿楚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引开他们。”晏辰的眼神里带着决绝,“记住,好好活下去,替我活下去。”
他在阿楚的唇上印下一个深情的吻,然后猛地推开她,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晏辰!”阿楚哭喊着,想追上去,却被他的眼神制止。
她知道,晏辰是为了保护她,才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只能咬着牙,按照晏辰说的,朝码头跑去。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她不知道晏辰能不能活下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但她知道,她必须活下去。
为了晏辰,为了所有为他们牺牲的人。
码头的风很大,吹得阿楚的头发凌乱。
露易丝已经在船上等她了,她看到阿楚独自一人跑来,眼神里带着惊讶。
“许先生呢?”
阿楚摇了摇头,泪水掉了下来:“他……他引开了日本人。”
露易丝沉默了,拍了拍她的肩膀:“上船吧,船马上就要开了。”
阿楚登上船,回头望去,上海滩的灯火在夜色中闪烁,像一双双冷漠的眼睛。
她知道,晏辰可能已经不在了。
那个曾经在药庐里为她碾药的晏辰,那个在上海滩为她挡子弹的晏辰,那个为了保护她而选择牺牲自己的晏辰。
他永远地留在了这座城市。
船缓缓驶离码头,阿楚站在甲板上,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块玉佩。
海风吹拂着她的头发,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知道,她自由了。
却也永远地失去了他。
这或许就是他们的命运。
从药庐到上海滩,从相遇到分离,他们始终在命运的漩涡中挣扎,最终却还是逃不过注定的结局。
但她不后悔。
她不后悔认识晏辰,不后悔和他一起经历的那些风风雨雨,不后悔爱上他。
即使结局是如此悲惨,她也无怨无悔。
因为她知道,晏辰也一样。
他们的爱情,就像上海滩的烟火,短暂却绚烂,永远地留在了彼此的记忆里,直到永恒。
多年后,阿楚在法国巴黎定居。
她开了家小小的花店,里面种满了槐花。
每当槐花盛开的季节,她总会想起那个在药庐里为她碾药的少年,想起那个在上海滩为她挡子弹的男人。
她知道,晏辰从未离开。
他一直活在她的心里,活在那些槐花盛开的记忆里。
而她,会带着他的爱,好好地活下去。
这或许,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没有长相厮守的承诺,只有一份深埋心底的爱,和一份无怨无悔的坚守。
就像那永不凋零的槐花,在岁月的长河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