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离别真正来临,她也会舍不得,放不下。
顾天灯终于认清,在她心里,清欢确实是不一样的。
所有下意识地袒护与关心,都不是无理由的。
那天,落雪的山顶上,鬼婆将桌上的铜钱一个个捡起,随意问她:“你手腕的手链哪儿来的?”
顾天灯低头看了一眼,说:“母亲的遗物。”
“啪嗒——”
一枚铜钱从鬼婆微颤的手中滑落,她失了魂一般呆愣住,苍老的脸庞渐渐弥漫起痛苦的神色。
“是——谁?!”
鬼婆恨恨地咬紧牙,从齿缝中吐出要吃人一般的两个字!
顾天灯望向她赤红的双目,突然一个猜测涌上心头,“你是......外祖母?”
一定是吧,不然为何会认得她的手链?
她曾听母亲说过,手链是她小时候母亲亲自为她串的,她从不曾取下。
“说!”鬼婆双眼猩红,神情愤然,双手死死按着矮桌,“是谁害我的云儿?!”
想起那日父母惨死的场景,顾天灯也双眼泛起水雾,沉下的声音带了恨意:“江信道,楚春枝。”
鬼婆拍案而起:“他们二人苟活于何处?!”
“已经死了。”
闻言,鬼婆这才渐渐平复了激动的心,再次坐下。
二人呆坐在于矮桌前,久久沉默。
鬼婆手里的铜钱四零八落,她尽可能地平复好心绪,又问 :“可是你杀的?”
“是。”
鬼婆俯身垂首,慢慢将散落的铜钱一个个捡回。
“你母亲离开之前,我曾为她卜过一卦,卦象大凶,我劝她别走,她却说要与你父亲隐居,不可能有危险,定是我算错了。
她不知道的是,我这一生,从不算错。
可我脾气暴躁,见她不听劝执意离开,我朝她发火了。
那是我们母女第一次吵架,我还记得,她背起包袱离开那天还下着雪,外面冷的厉害,我见她得干脆头也不回,就更生气了,甚至对她喊了‘出去就永远别回来’这样的话......”
讲到此处,鬼婆声音带着哽咽,语气中满是遗憾和自责。
她伸出藤枝般苍老的手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又说:“不管你信不信,我爱你母亲,就像她爱你一样。”
顾天灯沉默着没有说话,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亲情,她不知该该如何应对。
“接下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像你母亲那样怀疑,因为我不会害你。”
鬼婆转而望向外面天空,面色渐渐平静下来,仿佛陷入了回忆。
“我之所以来此居住,是因为这座山最高,山顶离九重天最近,卦象也就更精准。
你出生那天,天降异象,一瞬间天光大盛,祥云流转,你母亲担心你便给我传信过来询问情况,那是她唯一一次来信。”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回头望向顾天灯,眼神紧紧攫着她:“听着,你不是普通人,那个白衣人也不是,可你们不能在一起。”
“为何?”顾天灯皱眉。
鬼婆收回视线,端坐着半阖眼帘,继续道:“你们在一起,对你、对他,对整个苍生都不利,你忍心看着哪一样发生?”
......整个苍生?
顾天灯凝着眼前人,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她问:“是因为他是魔族人?”
“跟他是不是魔族没关系。”鬼婆都定了她的猜测,继而又补充一句,“当然,这也是我答应救他的第一个要求。”
救他的要求?
她万万没想到,救清欢的第一个要求竟然是离开他。
顾天灯怔然地望着亭外积雪,眼睛有些刺痛。
“为什么?”
“第二个要求,别问‘为什么’。”
顾天灯胸口闷的厉害,她深吸一口气,想要消化掉郁结的思绪,可是......离开,岂会那般轻松?
“然后呢?还有什么要求。”
鬼婆视线转向她,见她面色微冷看着亭外白雪,眼神里流露的倔强和她母亲很像,她不禁暗暗叹出口气。
真是孽缘。
鬼婆说:“最后一个要求,医好他之后,我要抹去他有关你的所有记忆,并且在他体内下蛊。”
顾天灯猛然看向她,面色已有些愠怒,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还要给他下蛊?你疯了?他现在这副样子就是你徒弟的蛊虫所致!”
“急什么。”鬼婆神色淡淡,解释说,“我要下的蛊只针对你一个,只要不想起你,他这一生都与常人无异。”
“针对我?”
“不错,我要下的是饮过你鲜血的情丝蛊。”
说着,鬼婆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金属容器,看起来比鸡蛋大不了多少。
她缓缓掀开上方的盖子,垂眸望向里面,一个胖乎乎如七星瓢虫大小的虫子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看,它平时都是这样,一点都不影响人。”
“发作起来呢?”
鬼婆顿了顿,沉声道:“如万蚁噬心。”
万蚁噬心?
顾天灯握着剑鞘的手渐渐收紧。
她知道,那人最怕痛了。
“什么情况才会发作?”
“想你的时候,或者听到你名字的时候。”
鬼婆将金属容器放置在她面前,示意她滴血进去,还宽慰道:“放心,我会为他抹去关于你的所有记忆,他不会受此疼痛,不出意外,等他回了魔域,一切又跟以前一样了,他还是他,你还是你,就像你们从没有相遇过。”
顾天灯低头看着里面蛊虫,神色难辨。
“我说过,我不会害你。”
“我只关心你会不会害他!”
顾天灯依然垂首看着蛊虫,内心充满挣扎。
她不在乎清欢记不记得她,就算不记得了又怎样,只要他能好好的,又有什么不可以。
可她担心这情丝蛊,是不是真的如鬼婆所说,没有任何影响。
鬼婆看着她由于担心而绷紧的侧脸,眼神闪过一丝讳莫如深,她和蔼一笑,说:“我害他做什么,这些要求对你对他都没有害处,与整个苍生来说,更是喜事一桩。”
顾天灯暗暗苦笑,喜事?
但愿吧。
清欢病情越来越重,她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