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不停，纷纷茫茫。
转过身，顾天灯披了一身残雪，踽踽而行，她依然不能动用真气，积雪甚厚，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回首一生，年少目睹至亲惨死，为报血仇，她将自己卖给无崖子，此生为报仇而活，不想刚出无花岛便遇着清欢，她尚不明何为情爱，那人却已在心里生了根，拔不掉，铲不除，似乎只能以血肉供养任其发展。
渐渐地，她又有了另一个活着的目的——清欢，现实不允，她便一再退让，为让南疆老人救他，她退了，为让关秀秀救他，她也退了，原以为命运会因此优待他，可他却死了。
他死了。
她之前做的一切算什么呢？
到头来，只换得一句“我怨你”。
哈......
哈哈哈哈......
顾天灯踉跄几下跌进雪中，冰雪灌入衣领，昨日的单衣还不曾换，此刻更觉冰寒刺骨，眼泪划过脸颊，她抚上痛到无知无觉的心口，想看那颗心是否还在跳动，不其然地摸到了浮光真人留的信笺。
颤抖着手指打开，信上所言：
闻世人议汝师弟清欢，慎勿与争。凡俗素轻魔族，辩亦无益。且逍遥宗扬言诛清欢以消天灾，世人皆奉其言为圭臬，吾为其辩之，无人信，姑且勿与之争论。
夫修真者，修心而已，
心神合一，气宜相随，
相间若余，万变不惊，
无痴无嗔，无欲无求，
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守其本心，大道乃成。
顾天灯指尖因太用力而泛白，她盯着信笺一遍遍读着：
“无嗔无痴，无欲无求，
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一阵酸痛涌上心头，泪水再次滑落。
他为救世身死魂消，世人依然指责于他，而我连帮他辩解都不能够。
你却教我“无为无我，无欲无求”？
哈哈......
哈哈哈哈......
她愤然撕碎信笺！从雪地站起。回身朝山上大喊：“我偏‘不舍不弃’！偏要为他求个活法！偏要让他重返人间！再世为人！”
雪渐渐停了，夜色降临，月光惨淡地撒在雪地上，映出一地碎纸残骸。
无花岛，后山。
阴冷的风灌入山洞，夹杂着腐朽的气息，洞壁上火把摇曳，将满地骷髅照的张牙舞爪。
血迹斑斑的石柱上，顾天灯无力地靠着，她身上有七根铁钉，每一根都钉着命脉。
一阵缓缓的脚步声传来，她无力抬眸，索性闭了眼。
“血流了三日还没死，果然是找对人了。”那人轻笑一声。
“无崖子，”顾天灯开口道，“想要我的命就快动手。”
“怎么？如今连‘师父’都不唤我了？”
“十年前我就把命给你，如今又得了你的聚魂珠，更应该对你听之任之，你我不过各取所需，一场交易罢了。”
无崖子无奈一笑，“也对......不过，我不要你的命。”
见顾天灯看过来，他继续道：“包括你那些师兄师姐，我都没想要他们的命。”
“可他们都死在你手上。”
“不错，但这不能全怪我，谁让他们撑不过三日就死了呢，为师也深感可惜啊。”
无崖子眉头微皱，似乎真为死去的弟子惋惜，他一举一动总是恰到好处，进退得体，举手投足更有一种富贵人家的贵气。
顾天灯厌恶极了这副嘴脸，她偏过头去。
“十年前你故意绕到我家，当着江家人的面送我父亲秘籍害我家破人亡，我年幼无知拜你师门，如今即将命丧你手，一切都是我识人不清，命该如此，动手吧。”
“你都猜到了。”无崖子淡淡道，“你确实很聪明。”
“可我还不够聪明，我至今猜不到你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什么，无花岛所有弟子，除了外出找我的红月无一例外都命丧你手，你无崖子独据无花岛，修为高深，外面无人不忌惮。名利，地位，你已经什么都有了，无崖子，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闻言，无崖子似是陷入迷茫，喃喃道：“我什么都有了么......”
“你想飞升？以你如今的修为，只需再积满十方功德即可，可你偏偏杀人如麻，恶贯满盈！”
“住口！”无崖子突然变脸，火光摇曳下他面目有些狰狞。
“你敢说你没有杀人？你敢说不死海下面的冤魂和你没半点关系？要我说，如你这般罪恶滔天，想要什么都不该让你如愿！”
无崖子一把抓住顾天灯的脖颈，咬牙道：“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与其......让你这种人如愿......我宁愿......去死......”
无崖子杀意尽显，手上一寸寸收紧。
即便此时，顾天灯依然死死盯着他，满目厌恶，无崖子触及这般目光，忽然一下松了手。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迅速转过身去，调整思绪，再回身，面上已是波澜不惊。
“差点忘了，人力怎可能杀得了天命人。”
无崖子笑着摇了摇头，见顾天灯面带疑惑，讶异一声，“南疆老人没对你说？......也对，她是你外祖母，不想让你为难。”
顾天灯疑惑更深，只盯着他等他继续。
“看来你是一点不知情，”无崖子说着不知从哪里搬出个小匣子，打开后在里面翻找了几下，“你可知最近为何灾难频发？明明有天命人在此，怎么还越来越糟糕了？”
顾天灯依旧沉默。
“那是因为，世上有两个天命人，”说到这，他看了他一眼，“你，还有清欢，你们都是。”
顿了顿，无崖子继续道：“真正通神智的人不多，我算一个，你外祖母也算一个，当初她将你们分开确实是为你们好，天命人一个为吉，两个为凶，若两人各不相干兴许这天灾还能缓几年，可偏偏你们......”
“这是什么道理？”顾天灯只觉荒唐。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我等有幸窥得一点天机已数不易，哪里知道天界那么多规矩都是为何？”
“天界？”
无崖子又笑了，“对，你二人都自天界而来，负责护佑人界度过千年动荡，以后还要回去。”
“哦不对，”他似乎才想到什么，“不一定回得去了，他已身死魂消，虽然有聚魂珠帮他重聚魂魄，可若他求生意识不强，聚齐也是无用，至于你......”
“至于我......会永远被你困在不死海，只能以人血为食，时间久了，我们会化作厉鬼，到时候天界不理，冥界不收，连转世投胎都做不到，无崖子，这就是你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