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坳的风,是刮骨的刀,卷着砂砾与冰晶,呜咽着穿过嶙峋的怪石与深不见底的沟壑。煞气如同实质的浓雾,带着血腥与硫磺的腐朽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铁锈。苍穹之上,没有日月星辰,只有终年不散的铅灰色浓云,云层深处,扭曲的惨白电蛇不时撕裂天幕,带来一瞬刺目的光亮和震耳欲聋的咆哮,那是此地混乱无序的雷霆,狂暴得足以撕裂精钢。
雷烈每一步踏在布满尖锐碎石的地面上,都留下一个清晰的、带着细微电火花的脚印。古铜色的皮肤紧绷,虬结的肌肉在粗布衣衫下起伏,抵抗着无所不在的煞气侵蚀和那令人筋骨酸软的重压。他像一头闯入绝境的孤狼,眼神凶悍,带着不屈的野性,却也掩不住一丝初次面对真正天地之威的凝重。师父烙印在脑海的“破军雷引”片段信息在疯狂运转,试图理解、捕捉周遭那狂暴混乱的雷霆轨迹,每一次云层中的电光闪过,他体内的雷罡之力都随之躁动,如同呼应。
小七紧紧攥着雷烈腰后破旧衣衫的一角,小脸埋在阴影里,瘦小的身体在狂风中瑟瑟发抖,几乎要被刮走。她那双黑洞般的眼眸此刻却异常活跃,瞳孔深处,无序的混沌漩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碰撞、湮灭。黑风坳扭曲的空间乱流,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不断刺向她脆弱的感知。这里无处不在的空间薄弱点、那些细微的褶皱和断层,在她混沌体的本能感应中,如同黑夜里的灯塔,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和难以言喻的痛苦。她必须死死压抑住体内那股想要吞噬、想要将一切混乱归于虚无的本能冲动,按照师父模糊的指引,去“梳理”,去“感应潮汐”。这比在寒潭幽谷面对几块空间碎片艰难了何止百倍!每一次空间的细微扭曲,都像在她灵魂深处狠狠搅动。
“师兄…冷…好多…好多声音在撕扯…”小七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哭腔和无法形容的恐惧,她的小手冰凉,指甲几乎掐进雷烈的皮肉里。
雷烈反手用力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粗粝的声音在风吼中显得异常坚定:“别怕!有我在!师父让我们来这里,就是磨刀的!刀不磨不快!撑住!”他体内被压缩凝练的雷霆之力轰然爆发,银白色的电弧在体表跳跃,形成一个微弱却坚韧的光罩,将两人勉强护住,隔绝了部分刺骨的煞风和混乱的空间波动。
他们艰难跋涉,向着师父指引中煞气最为浓郁、雷霆最为密集的核心区域前进。四周是死寂的荒凉,只有风石的呜咽和天际雷霆的怒吼。然而,在这死寂之下,却蛰伏着更加致命的凶险。阴影里,几双贪婪而残忍的眼睛,如同暗夜中的毒蛇,早已锁定了这两个闯入者——几头被此地煞气彻底侵蚀、只剩下原始杀戮欲望的“蚀骨狼”。它们皮毛如枯槁的岩石,獠牙滴淌着腐蚀性的涎水,悄无声息地在嶙峋怪石间潜行。
就在雷烈分神安抚小七,护身雷罡光罩出现一丝波动的刹那!
“嗷呜——!”
凄厉的狼嚎撕裂风声!三道灰影如同离弦之箭,裹挟着浓烈的腥风煞气,从三个刁钻的角度猛扑而来!利爪撕裂空气,带着腐骨蚀魂的恶毒力量!
“小心!”雷烈怒吼,反应快到了极致!他猛地将小七推向身后一块巨石凹槽,自己则如同被激怒的雷兽,不退反进!右拳之上,凝聚了全身力量的雷罡轰然爆发,不再是跳跃的电弧,而是一道凝练刺目的银色雷光柱,带着一往无前的狂暴意志,悍然轰向正面扑来的那头最大的蚀骨狼!
“破!”
轰——!
银雷炸裂!那头蚀骨狼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在狂暴的雷霆中被炸成漫天焦黑的碎块!腥臭的血肉混合着煞气四散飞溅!
但雷烈只有一拳!另外两头蚀骨狼的利爪,已带着撕裂金石的恶风,狠狠抓向他的后心和侧腰!角度刁钻狠辣,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千钧一发之际,蜷缩在巨石凹槽里的小七,眼中那因恐惧和空间撕扯而疯狂旋转的混沌漩涡猛地一滞!一股源自生命受到最直接威胁的、混沌体本能的狂暴力量轰然爆发!她尖叫一声,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尖锐到刺穿灵魂的、非人的尖啸!
嗡——!
以她小小的身体为中心,周围一丈之内的空间光线骤然扭曲、黯淡!一股微弱却极其诡异、仿佛能消融万物、归于虚无的混沌力场瞬间张开!
噗!噗!
那两头扑至雷烈身后、利爪几乎触及他皮肤的蚀骨狼,如同撞入了一片无形的、粘稠的沼泽!它们锋利的爪子在触碰到那扭曲力场的瞬间,竟如同热刀切黄油般无声无息地消融了一小截!紧接着,它们整个身体都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吸扯力量扭曲、拉伸,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濒死的惨嚎!仅仅一息之间,两头凶悍的异兽便在混沌力场的撕扯下,化为两团模糊不清、不断湮灭的血肉能量团,最终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力场消散。小七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地,小脸惨白如纸,双眼紧闭,陷入深度昏迷,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强行爆发混沌体吞噬本能,对她透支巨大。
雷烈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到那两团消失的狼尸,又看看昏迷的小七,眼中充满了后怕与震惊。他迅速冲到小七身边,将她紧紧护在怀里,警惕地扫视四周。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呜——!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无尽恶念的诡异低鸣,毫无征兆地在整个黑风坳的核心区域响起!这声音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仿佛从地底深处、从煞气本身、甚至从扭曲的空间中渗透出来,直接钻入脑海,啃噬灵魂!
风,似乎停滞了一瞬。弥漫的煞气骤然翻涌,颜色变得更加深沉粘稠,如同活物般蠕动。空气中,那些原本就混乱狂暴的雷霆之力,如同被注入了疯狂的催化剂,变得更加无序、更加暴戾!惨白的电蛇疯狂乱窜,不分敌我地劈落,将地面炸出一个个焦黑的深坑!
更可怕的是,雷烈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阴暗、充满了猜忌和暴戾的意志,如同跗骨之蛆,顺着煞气,顺着每一次呼吸,疯狂地涌入他的身体,试图钻进他的识海!
“呃啊!”雷烈闷哼一声,只觉得脑袋如同被无数钢针攒刺!眼前幻象丛生!他看到苏家花园中毒者狰狞的死状,看到昏迷的小七突然变成择人而噬的怪物,甚至看到师父凌九霄那双冰冷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与漠然…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体内刚刚凝练的雷罡之力也变得躁动不安,隐隐有失控反噬的迹象!
“蚀魂之种!”雷烈瞬间明白了这阴毒低鸣的来源!深渊的毒种,在此刻被引爆了!这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攻击,更是直指灵魂的瘟疫!
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全力运转“破军雷引”,试图以雷霆的狂暴意志镇压侵蚀识海的恶念。银白电弧在他体表激烈跳跃,与那无形的蚀魂之力对抗,发出滋滋的声响。但他修为尚浅,又要分心护住昏迷的小七,抵抗得异常艰难,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小舟,随时可能倾覆。
就在雷烈心神即将被蚀魂之音彻底淹没的刹那!
三道幽灵般的影子,毫无征兆地从他们身后那片因空间薄弱而光线扭曲的区域浮现!
他们仿佛由阴影本身构成,气息与黑风坳狂暴的煞气、混乱的空间波动完美融合,若非主动现身,几乎无法察觉。为首者,正是幽泉座下最擅长潜伏刺杀的“影梭”!他手中并无实体兵刃,只有两柄纯粹由阴影能量凝聚而成、边缘不断扭曲模糊的漆黑短匕!另外两人,一人手持布满倒刺的惨白骨鞭,鞭身缠绕着幽绿的磷火;另一人则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无形的精神波动如同毒蛇般悄然探出,精准地锁定了因抵抗蚀魂之音而心神动荡的雷烈,以及昏迷中毫无防备的小七!
时机!毒辣到极致的时机!
蚀魂之种引爆,精神污染达到顶峰!雷烈全力抵抗,心神失守!小七昏迷,混沌体失去主动防御!
影梭眼中闪烁着残忍而高效的冰冷光芒,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属于武者的宣告。他如同真正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融入地面扭曲的光线,下一瞬,已鬼魅般出现在雷烈身后!两柄阴影匕首无声无息,却带着绝对的死亡气息,一刺后心,一划脖颈!快!准!狠!超越了声音,超越了视觉!这是纯粹的、为杀戮而生的技艺!
同时,那骨鞭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和腐蚀灵魂的磷火,卷向雷烈护着小七的手臂!而那无形的精神尖刺,则狠狠扎向雷烈因抵抗蚀魂而动荡不稳的识海,更要刺入小七混沌未凿的灵魂核心,引爆她体内潜在的混乱!
三重绝杀!完美配合!不留丝毫生机!
死亡的冰冷,瞬间冻结了雷烈的血液!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只凭战斗本能,身体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体内所有雷罡之力不顾一切地向着后背和脖颈处疯狂涌去,试图硬抗!同时,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死死抱住小七,用身体为她挡下所有攻击!
师父…对不起…
一个绝望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他终究没能完成师父的试炼,没能保护好师妹…
就在那阴影匕首冰冷的锋刃即将触及雷烈皮肤,骨鞭的倒刺即将撕裂他的手臂,精神尖刺即将刺破他识海壁垒的千分之一刹那——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暂停键。
呜咽的风声、狂暴的雷霆咆哮、蚀魂之种的低鸣、甚至影梭三人眼中那冰冷的杀意…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
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绝对冰寒意志,如同亿万载不化的玄冰星核,毫无征兆地轰然降临!
咔嚓嚓——!
以雷烈和小七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整个空间瞬间被彻底冻结!不是普通的冰封,而是连空间结构、时间流逝、能量流动都被强行凝固、封禁!流动的煞气凝固成漆黑狰狞的冰雕,跳跃的惨白电蛇冻结在半空,如同扭曲的冰晶树枝。那三道袭杀的身影,影梭保持着突刺的姿势,阴影匕首距离雷烈的后心仅有毫厘;持骨鞭者鞭影凝固,磷火冻结;结印者的精神尖刺如同透明的冰棱,停滞在离雷烈和小七眉心不足一寸的虚空!
绝对的寂静!绝对的寒冷!绝对的…死域!
雷烈那因绝望而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他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超乎理解的一幕。死亡的冰冷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面对至高存在的无边敬畏与渺小感。他甚至能“看”到影梭眼中那凝固的、被永恒冰封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片被绝对冰封的领域中央,就在雷烈身前一步之遥。
依旧是那身不染尘埃的玄袍白衫,依旧是那俯瞰尘寰、如同万古冰封的漠然眼神。
凌九霄。
他没有看雷烈,也没有看那三个被冰封的刺客。他的目光,淡漠地扫过这片被他意志冻结的空间,落在了空气中那些因蚀魂之种引爆而弥漫的、常人无法察觉的、细微的暗紫色精神污染微粒上。
“污秽。”冰冷的两个字,如同宣判。
不见他有任何动作,那片被冻结的空间,连同其中凝固的煞气、冻结的雷霆、以及那些暗紫色的精神污染微粒,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净化熔炉!
无声无息间,空间本身开始湮灭!不是破碎,而是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画迹,连同其中的一切污秽,包括那三道凝固的深渊之种刺客的身影,一起被彻底抹除!还原成最纯粹的、空无一物的虚无!
百丈方圆的“绝对死域”,瞬间变成了一个光滑如镜、边缘还在散发着细微空间涟漪的“空无”球体!里面的一切,煞气、雷霆、刺客、蚀魂污染…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留下雷烈和小七,完好无损地站在这个“空无”球体的边缘,如同站在宇宙创生与毁灭的边界线上。
凌九霄的目光,这才第一次,落在了雷烈身上。那目光依旧冰冷,没有任何赞许,也没有任何责备,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审视,如同在观察一件器物在极端压力下的反应。
“磨刀石…尚可。”冰冷的声音在雷烈死寂一片的识海中直接响起,毫无波澜,“护道之心…未泯。”
言罢,他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开始变淡、模糊。那冻结时空、抹除百丈的恐怖意志也随之潮水般退去。被抹除的空间在天地法则的作用下迅速自我修复、填补,狂风重新灌入,雷霆再次在头顶咆哮,黑风坳的混乱与凶险仿佛从未中断。
但雷烈知道,刚才那毁灭与创生的一幕,绝非幻觉!
他抱着依旧昏迷的小七,呆呆地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不是因为煞风,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敬畏和后怕。他看着凌九霄身影消失的地方,看着那片刚刚被抹平、此刻已被新的沙尘覆盖的地面,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冰冷如天道纶音的四个字——“护道之心,未泯”。
劫后余生的冷汗,此刻才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看着怀中脸色苍白的小七,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翻腾。是恐惧,是敬畏,是感激,更有一股被师尊认可的、难以言喻的滚烫热流。
深渊的毒种与猎杀,在这位存在的意志面前,不过是一场随手拂去的尘埃。而他们…仅仅是“未泯”的护道之心,竟换来了一次跨越时空的护赎!
他深吸一口黑风坳那依旧冰冷刺骨、却仿佛不再那么绝望的空气,将怀中的小七抱得更紧了些,眼神中的凶悍与不屈,此刻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火焰。
脚下的路,依旧是深渊。但深渊之上,那道玄色的背影,已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天道坐标,而是…真正为他们挡下致命一击的护道之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