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冰川下的暴怒
江城苏家宴会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万里之外,真正的黑暗正蛰伏在永恒的冰封之下。
这里是连卫星都无法窥探的极地禁区,冰川如沉默的巨神拱卫着一座深嵌在万载玄冰中的宫殿。没有金碧辉煌,只有冰冷到极致的死寂与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幽暗。宫殿以不知名的黑色金属与亘古不化的寒冰铸造,巨大的廊柱上雕刻着扭曲的、仿佛在无声哀嚎的异兽图腾。墙壁间流淌着幽蓝色的冷光,映照出空气中悬浮的、肉眼可见的冰晶尘埃。光源来自镶嵌在穹顶和壁龛中的奇异晶体,散发着不祥的幽芒,将一切染上非人间的色泽。
宫殿最深处的王座大厅,弥漫着与外界截然相反的奢靡与堕落。空气里混杂着顶级雪茄的醇厚、珍稀灵果的异香,以及一种更为甜腻、更为原始的——浓郁血腥气。巨大的厅堂中央,铺着一张完整雪域巨兽的皮毛,皮毛上,几名身披轻薄纱衣、舞姿妖娆的女子正在扭动,她们的肌肤在幽光下泛着不健康的苍白,眼神空洞迷离,显然已被某种力量彻底掌控。乐声并非丝竹管弦,而是某种低沉、直击灵魂的诡异嗡鸣,仿佛来自深渊的回响。
王座高踞于九级黑冰台阶之上。那并非寻常座椅,而是一整块流淌着暗红纹路的巨大寒冰雕琢而成,形似扭曲的巨爪,将端坐其上的身影半包裹其中。王座靠背顶端,镶嵌着一颗硕大无比、缓缓旋转的暗紫色水晶,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
深渊掌控都——戮灭。
他身形魁伟如山,随意地靠在冰冷的王座上。暗紫色的长发如同有生命的毒蛇,披散在覆盖着狰狞骨甲的肩膀上。面容被一张覆盖了上半张脸的暗金色骨质面具遮挡,只露出线条刚硬的下颌和一张薄唇,唇角正勾着一丝残忍而慵懒的笑意。他一手端着一个由某种惨白生物头骨打磨而成的酒樽,里面盛满了粘稠如血、散发着浓郁血腥灵气的酒液;另一只手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王座冰冷的扶手,发出沉闷如心跳的“咚…咚…”声,与那诡异的乐声奇异地应和。
台阶下,侍立着数道气息同样深沉恐怖的身影。为首的副都——幽泉,身形瘦削,裹在一袭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漆黑长袍中,兜帽的阴影几乎完全遮盖了他的面容,唯有一双闪烁着幽绿磷火的眼睛若隐若现。他如同戮灭身侧一道沉默的、择人而噬的影子。
一名气息彪悍、脸上带着数道狰狞伤疤的深渊战将,正单膝跪地,恭敬地呈上一个托盘。盘中盛放着一颗拳头大小、通体剔透如冰晶的心脏,心脏内部,一缕深蓝色的火焰在缓缓跳动,散发出惊人的冰寒灵韵。
“都主,这是刚刚猎获的‘冰魄玄蛟’心核,万年寒髓所凝,于淬炼魔躯大有裨益。”战将的声音粗粝沙哑,带着献宝般的狂热。
戮灭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懒洋洋地抬了抬手。侍立一旁的幽泉如同鬼魅般无声飘下台阶,枯瘦如鹰爪的手指伸出,轻易地摄起那颗散发着恐怖寒力的心核。心核落入他掌心的刹那,周围空气的温度骤降,地面瞬间凝结出厚厚的白霜。幽泉黑袍鼓荡,一股阴冷晦涩的力量涌出,轻易压制了心核的狂暴寒气,将其封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刻满符文的漆黑玉匣中。
“做的不错。”戮灭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两块玄冰在摩擦,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磁性。他举起手中的人骨酒樽,将里面猩红的液体一饮而尽。一缕粘稠的血线顺着他的嘴角流下,被他伸出猩红的舌尖舔舐干净,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优雅与暴戾。
“为都主效死!”战将激动地以拳捶胸,发出沉闷的响声。
戮灭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目光重新投向大厅中央的妖娆舞姿,享受着这建立在无数生灵骸骨之上的宁静与掌控感。在他的意志下,这冰川下的黑暗国度,便是永恒的乐土。江城?苏家?冰凰?不过是棋盘上几枚即将被碾碎的棋子。归墟的意志,终将清洗这片腐朽的大地。
就在这靡靡之音与血腥气息交织的顶点,一道微弱的、几乎被乐声淹没的碎裂声,突兀地自幽泉宽大的黑袍袖中响起。
咔嚓。
声音极轻,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王座大厅内奢靡沉沦的氛围。
戮灭敲击扶手的指节,骤然停顿在半空。他面具下的薄唇,那抹慵懒残忍的笑意倏然冻结,如同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缝隙。
幽泉黑袍下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那双隐藏在兜帽阴影中的幽绿磷火,猛地跳跃了一下,火光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惊愕与难以置信。他枯瘦的手掌迅速缩回袖中,再伸出时,掌心已经多了一小撮暗红色的晶尘,如同被彻底碾碎的、失去了所有光泽的血钻粉末。晶尘的核心,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微小、扭曲的漩涡烙印,此刻也黯淡无光,濒临溃散。
“都主…”幽泉的声音干涩沙哑,第一次失去了那种掌控一切的阴冷平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江城…‘暗钉’…魂晶…碎了。”
“碎了?”戮灭低沉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没有任何起伏,却让整个王座大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以下!无形的风暴在他周身酝酿,空气中悬浮的冰晶尘埃瞬间凝固,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下方跳舞的女子们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舞姿僵滞,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恐惧,连那诡异的乐声也戛然而止,大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戮灭指下那黑冰王座扶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冰裂声。
“属下…属下未能提前感知‘暗钉’遭受致命袭击的任何预警…魂晶是瞬间彻底粉碎…”幽泉语速极快,幽绿的磷火在兜帽阴影下疯狂闪烁,显然正在进行高速的分析与推演,“连‘归墟烙印’都未能引动…这意味着…”他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也无法完全掩盖他眼中的凝重,“杀死他的力量…在‘暗钉’触发烙印自毁之前,就彻底湮灭了他的灵魂本源…连烙印本身都被瞬间冻结、瓦解!”
“彻底湮灭?”戮灭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如同极地风暴般的怒意。他缓缓坐直了身体。随着这个动作,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整个巨大的宫殿仿佛都在这股威压下呻吟、颤抖!穹顶镶嵌的发光晶体光芒剧烈摇曳,墙壁上流淌的幽蓝冷光瞬间黯淡!
咔嚓嚓——!
戮灭座下那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狰狞王座扶手,在他无意识收紧的五指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粘稠如血的酒液从他手中滑落,尚未滴到地面,就在空中冻结成一粒粒猩红的冰珠,噼啪砸在下方巨兽皮毛上,如同泣血。
下方的深渊战将和侍者们早已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那些跳舞的女子更是瘫软如泥,面无人色。
“谁?!”戮灭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刮过冰原,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力量,“是谁?!能如此精准地找到本都埋下的‘暗钉’?能如此轻易地抹杀一个深谙隐匿、连武圣都未必能轻易察觉的‘归墟行者’?!连烙印自毁都能压制?!”他的目光猛地刺向幽泉,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江城…除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苏映雪,还有谁?!”
幽泉承受着那恐怖的压力,黑袍下的身躯绷得笔直,枯瘦的手指在袖中急速掐算,幽绿的磷火几乎要燃烧起来:“苏映雪…新晋武圣,冰凰道体…情报显示,其力量本质偏向极寒与生机湮灭…但…瞬间冻结灵魂本源、瓦解归墟烙印…这种力量层级与特性…不似她所能及!而且,‘暗钉’的任务是制造混乱,目标并非她本人!她当时应正忙于应对中毒者…”
他猛地抬头,兜帽阴影下两点幽绿火焰死死盯着戮灭:“都主!是那个‘人’!那个让蜢高首长都需执礼的…神秘存在!凌…九…霄!”这个名字被他以一种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忌惮的语气吐出。
“凌九霄…”戮灭咀嚼着这个名字,面具下露出的下颌线条绷紧如刀锋。整个王座大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沉重得让人窒息。片刻的死寂后,一声低沉得如同巨兽咆哮的冷笑从他喉间滚出:“呵…好一个凌九霄!先是庇护苏家雏凤,坏我‘蚀心’大计…如今,又抬手碾死本都精心布下的棋子…”
他缓缓从碎裂的王座上站起。高大的身躯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太古魔神,暗紫色的长发无风自动,根根如毒蛇般在身后狂舞,一股比之前更加暴虐、更加纯粹的毁灭气息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轰隆——!
整个冰川宫殿剧烈震动!穹顶的黑色金属梁架发出刺耳的呻吟,墙壁上大片的玄冰崩裂坠落!下方匍匐的众人被这股狂暴的气息压得几乎要嵌入地面,口鼻溢血,眼中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连幽泉都不得不后退半步,黑袍猎猎作响,幽绿磷火疯狂摇曳。
“区区一个江城!区区一个新晋武圣!还有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戮灭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在深渊中碰撞,充满了被冒犯的暴怒与冰冷的杀机,“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归墟’的意志!践踏本都的威严!”
他猛地抬手,对着虚空狠狠一握!
砰!砰!砰!
大厅中那几个瘫软在地、吓得失禁的舞女,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爆裂开来!化作几团凄艳的血雾,连惨叫都未能发出!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之前的灵果异香,刺激着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
“废物!都是废物!”戮灭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目光扫过下方匍匐的战将和侍从,“连一枚钉子都保不住!要你们何用?!”
就在这杀意沸腾、眼看就要血流成河的刹那,一直沉默的幽泉突然上前一步,声音恢复了那种特有的、令人骨髓发寒的阴冷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煽动性的力量:
“都主息雷霆之怒。”
他微微躬身,兜帽下的幽绿磷火闪烁着算计的寒光:“棋子虽毁,但其使命…却已达成大半。”
戮灭狂暴的气息微微一滞,冰冷的目光转向他:“嗯?”
“剧毒已发,人族高层数人濒死,恐慌已生。此乃既定事实。”幽泉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纵然凌九霄手段通天,解了毒,救了人…但‘毒发于苏家冰凰宴’这个结果,已如烙印,深深刻在所有在场者的心中!苏家的威望、冰凰的清誉,已然蒙尘!人族高层之间的猜忌、对苏家能力的质疑、对那凌九霄真实意图的恐惧…这些裂痕,非外力可轻易弥合!这正是我们想要的…混乱的种子!”
他缓缓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至于那个凌九霄…他越是展露神迹般的手段,便越会引发蜢高最深处那些‘老怪物’的忌惮与探究。人族的‘天网’系统,绝不会容忍一个完全不受控的、能轻易抹杀他们重要人物(指中毒者)的存在长久逍遥。此乃借刀杀人之计,无需都主亲自动手,自有人族内耗!”
幽泉枯瘦的手指在袖中捻动,仿佛在拨弄无形的丝线:“当务之急,并非强攻江城,徒耗我‘深渊’精锐。而是…让这混乱的种子,在恐惧和猜忌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他微微一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诱惑的魔力:“属下建议,启用‘暗影堂’潜伏在蜢高议会和各大世家内部最深处的‘深渊之种’…让他们开始…‘耳语’。将宴会下毒的矛头,若有若无地…引向凌九霄那匪夷所思的力量本身…让那些惊魂未定的大人物们自己去想:为何偏偏他能解那连武圣都束手无策的奇毒?为何他能瞬间找到并抹杀下毒者?这力量…是否本身就与‘毒’、与‘混乱’…同源?”
戮灭眼中狂暴的杀意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冰冷。他重新坐回那破损的王座(尽管扶手碎裂),手指轻轻敲击着残留的冰冷黑冰,发出空洞的回响。
“引向…凌九霄?”他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厅中回荡。
“正是!”幽泉的声音带着一丝狂热,“当猜疑的毒蔓缠绕上那神秘的光环…当人族的刀锋,因为恐惧而转向他们自己‘供奉’的存在…那画面,岂不比我们亲自出手,更加…美妙?”
他枯瘦的手掌摊开,仿佛在虚空中握住了无形的果实:“待其内乱初显,人心惶惶之际,才是我‘深渊’大军犁庭扫穴,以雷霆之势收割‘归墟’荣光之时!届时,那江城,那冰凰,还有那个装神弄鬼的凌九霄…都将成为都主王座之下,最璀璨的祭品!”
戮灭沉默着,面具下的目光幽深难测。王座大厅内只剩下他手指敲击黑冰的“笃…笃…”声,如同死神的倒计时。下方匍匐的深渊战将,眼中重新燃起嗜血的光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仿佛已经闻到了江城弥漫的血腥。
许久,戮灭敲击的手指终于停下。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大厅中央那几团尚未散尽的血雾,轻轻一拂。
一股无形的力量卷过,血腥味连同血雾本身,瞬间被冻结、压缩,最终化为几颗晶莹剔透、内部却凝固着猩红丝线的血色冰珠,叮叮当当地滚落在冰冷的黑色地面上。
“准。”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的裁决,从王座上传下,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传令‘暗影堂’,启动所有‘深渊之种’…让‘耳语’…响彻蜢高!”
他冰冷的目光穿透厚重的宫殿壁垒,投向南方,仿佛看到了那座名为江城的繁华之地,以及其中那道令他棋子粉碎的玄色身影。
“凌九霄…”低沉的声音如同深渊的呢喃,在永恒的冰川下回荡,“本都倒要看看,你这‘答案’,能否承受得起…这‘深渊’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