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晨光透过窗帘,却如冰椎侵蚀整间病房。没有风,也没有鸟鸣,甚至连空气都被寒冷压制。
静得可怕,冷得刺骨。
她们心知肚明,能让帝国高官无声无息的人间蒸发,且至今未落到民众耳中或……淹没在虚假的荣光之下,只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虚」背后站着整个帝国,或者它就是三大帝国之一权力的心脏,连禁令,贵宗和噬人吞案,都不过是它棋盘上可以随意抹去或粉饰的棋子。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核心,她们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全权之行——奥姆拉斯帝国。
洛安瞥向慵懒的少女,米白的发丝在风中摇曳,唇角微泯:若真如此,以她的身份不可能不知道……或许,可能她知道?
要么,「虚」的实力早已凌驾于帝国之上,强到足以直接对现有秩序进行改革颠覆。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无疑是悬在高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会抵在每个人的咽喉!
“砰——哐当!!”
“哈哈!我可爱的小妹,学子们,有没有想念为师呀?”
爽朗的大笑混杂着木门被拍断的闷响,瞬间撕裂病房内的死寂。
无论是惊愣的洛安等人,还是失神的祝灵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一震,齐刷刷的随声望去。
门口,一袭黑衣裹挟着药香漫步而入,玄色衣摆翻涌如浪,手中药罐晃出点点浓汤,慢步到众人身前。
在五人震惊的目光下,她先在昏迷的萝拉脸上稍作停留,又在祝灵烬红肿的眼睛上停顿数秒,指尖微闪,温柔的掌心挨个拂过每位少女的额心:
“嗯嗯~恢复的不错,不枉费为师偷~借!借了点爷爷的药罐子!”
话语间,药罐已“哐当”落地,蒸腾的药雾里,行云流水地盛出六碗黑汤,五指并拢稳稳递到每位少女身前。
“愣啥呢?快喝呀~冷了,药可就得苦上加苦咯~”
掌中多了碗冒泡的药汤,热腾腾的苦味挥散在洛安的鼻尖,她呆呆的望着女子,喉间涌上的酸涩几乎要冲破血管。
但她只是死死攥住药腕,因为她知,有人比她需要这第一声。
“呜……哈啊……”祝灵烬指尖剧烈颤抖,并未接眼前的药汤,愣神的瞳孔在沾满女子身影时,骤然变得湿润。
积攒在胸口的雨水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再顾不得大小姐的矜持,手脚并用的猛扑进女子怀中:
“姐哈啊!姐姐,爷爷他,爷爷呜呜呜!!!”
“呃哈!”掌中药碗滴药未漏,望着自家小妹哭花的脸,鲤鱼老师心头似被烙铁捆灼。
药碗搁在床头,双臂紧紧圈住怀中的少女,坐在床头轻轻摇晃:“哦哦哦~不哭不哭,爷爷好着呢,爷爷好着呢~我的小妹最勇敢了,金鲤沙沙都要给我妹妹让道道,唔唔不哭,不哭~”
“嗯……呼,爷爷呜呜!”
听到爷爷安然无恙,祝灵烬胸腔的浮动稍稍平坦,死咬着唇躲进姐姐肩窝,滚烫的泪水浸透黑衣前襟,却怎么也止不住。
鲤鱼老师眉眼温柔如水,袖口轻柔的抚去她眼角的泪,伸指带有独属于姐姐对妹妹的宠爱,揉开她紧咬的下唇。
“爷爷好着呢~他老人家呀,正等着我们家祝儿好后,漂漂亮亮的来找爷爷呢~”
“嗯~”
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米狄亚下意识攥紧米诺的手,后者无声的回握;莉莉丝悄无声息地挪到萝拉床边,指尖轻拂过少女额发,眼底戏谑早已化作担忧。
或许我们会……再次相遇,以我们……
那时的话语再度浮现在洛安眼前,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涌上心头,她知自己已没有妄想的余地,不管是因为它们,还是她....
她深吸一口气,把翻涌的情绪压下,直到自己都未曾察觉,眼底慢慢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羡慕。
呜咽声断断续续,在空旷的病房里回荡,没人说话,也无人先离。
直到怀中的少女揉去眼角的泪花,缓缓坐起身时,撞上默默注视她半晌的洛安五人。
她脸骤然变得火红:不是!我,我在,我居然在这几个神人面前,像个奶娃娃哭了这么久!啊啊啊好丢脸!
“呃呃呃——姐姐!”祝灵烬羞得再次扑进姐姐怀里,装起闷头乌龟。
望着她红透的脸蛋,洛安她们忍不住轻笑出声。
鲤鱼老师更是二话不说,捏着自家妹妹发烫的脸,闲笑道:
“哎呦喂~小妹这是又要掉金豆子啦~姐姐可得撑起聚宝衣,一颗不落的收进怀中,哈哈!嗯,哦~我懂了懂了!咱家小妹这是进步太狠,泪珠子都带灵性啦~”
“啊啊~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嘿嘿,在说什么?”鲤鱼老师突然凑近她的耳垂,指尖搓揉着她的发丝。洛安她们眉头一挑,默契的转换为看戏脸。
“嗯!”祝灵烬脸“轰”地更红,双拳锤着她,眼里满是嗔怪:“姐姐!!”
“嗯……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我家小妹在葵林,打败强敌,保卫宗门的英姿喽~哈哈,此等壮举必定能载入宗门史册,就叫《云羽祝少主》!!
嗯嗯~必须得加进宗规里,每个进宗门的必须读上两遍,看谁不知,我们云羽宗的老大是谁!”
鲤鱼老师眼中流转生辉,胭脂红自耳后爬上祝灵烬的小脸,经她这么一提醒,她恍惚想起葵林中朦胧的片段,整个人惊得合不拢嘴:
不是,那,那谁呀?那是我吗?!
她整个人蒙了,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半月前,在林中情绪跌宕起伏,周身缠绕着炽火,将敌人轰上天的少女,是她!
“唔唔唔~不经老师这么一提醒,我差点都忘了!”米狄亚拉起米诺蹦到两者中间,舞动:
“祝儿妹妹当时可牛逼了,就那么呼呼哈哈,头发后面就长出长长的火发,然后然后,反正全身就是着火了,亮的一批,然后轰的就把上官行打上天,帅爆了好吗?!”
众人被她们俩夸张的表演逗乐,最后再来个凌空坐火箭,莉莉丝忍不住拍手陶侃:
“是呢~可帅喽,我们站老远都能看见火龙的翻腾咆哮~对吧,小队长~”
被突然点名的洛安僵住,目光小心翼翼瞥向已羞愤到冒烟的祝灵烬,一时进退两难,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
“哈哈啊…哈哈。”她干笑两声,战术性往旁边一挤,试图用米莱希斯当“掩体”,后者被挤的寸步难移,盯着她无神谴责。
“你,你们!!!”祝灵烬羞瞪着这几个损友,觉得这绝对不是她的错!
一定是跟这群不正常人待久了,自己才会被“污染”!对,就是这么回事!我没错,都是这些神人的错!!
米狄亚悄咪咪上前,毛茸狮耳在她脸上蹭来蹭去:“对了对了,祝儿妹妹,你在轰出那超——!!级厉害的一击时,到底啥感觉啊?”
“啥?”祝灵烬望着米狄亚明显讨好的装萌样,再偷瞄一旁脸黑的灰发少女,咽了咽唾沫:
“有事说事,别咕里呱啦什么的?”
“就是……就是那个!你当时头发燃火,实力暴涨,是不是学会了‘神显’啊?”
“……啊?”祝灵烬听得一怔,她只记得自己铺天盖地的绝望与愤恨,却从未想过当时燃烧的火焰,竟是“神显”。
这么想着,她瞧着米狄亚眼中的期待,心一横闭眼凝神,走马灯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
她试着再复,掌中的灵球翻舞,烈火在铁球的表面蒸腾。
洛安她们屏住呼吸,只见灵球表面浮现出蛛网状裂痕,玄火流温拔高了整间病房的温度,球内汇聚的火星如活物跳动,就在它即将炸裂的刹那,
“咳!”祝灵烬猛哼一声,掌中灵球似达到某种节点,在球中暴鸣,却未刺破球壁,赤焰裹挟着热浪轰然喷发!
“大家快,躲开?!”洛安面色一变,猛地站起身幻出匕首,作势要劈开失控的火焰!
“刺——”
一道金光刺出,火焰如漫天星辰在空中飘散,半空滚烫的灵球落入一只纤细的掌中,反手塞回祝灵烬手中。
“哈哈,当心哦,当心~为师早提醒过,‘神显’可不是随意复刻的随意功,歪打正着可不代表循循善用~”
鲤鱼老师掌心拂过妹妹的手腕,柔和的法源驱散她体内的紊乱。
米狄亚一听顿时蔫巴下来,原本兴奋的尾巴耷拉着赠回米诺怀里:“唔嗯嗯……还以为能偷师呢……”
米诺揉着她的发丝,轻语安慰:“米狄亚最厉害,不需要‘神显’。”
“呜嗯~”
祝灵烬满心不爽,虽说她确实不记得具体,但这种力量转瞬即逝的空虚感,比挨揍还难受,她撇撇嘴,嘴硬道:
“哼,我才不稀罕呢!”
“说的对,有志气,我也!...我也不稀罕呢……”
你这家伙有点出息吧!祝灵烬嫌弃的剜了米狄亚一眼,心里直冒火。再这么被瞧下去,她“高冷大小姐”人设就要崩盘了!
她脑中迅速搜刮着如何转移话题?突然,一段模糊闪过,她神态复杂的看向身前:
“呃咳咳,小洛,说起来你,不是!白毛怪说起来你在葵林之战时,变换的外貌是怎么回事?”
洛安心头一震,病房里瞬间安静得心脏鼓动,米狄亚等人沉默倾听,毕竟并肩作战三年,她们从未见过洛安展示过这种能力,芽基境内更是闻若未闻。
“这个……”洛安喉结动了动,低头瞥着阴影里沉默不语的少女,不知如何言表。
“爷爷不可能判断错,我没记错你的魂是匕首吧?虽说本身你这匕首就……很奇怪,可我从未见闻,芽基境的兵器魂法,有改变外貌的能力。
你那是什么?是嫩甲吗?可兵器魂的嫩甲不都是外附形吗?你当时……”
她顿住,想起洛安当时浑身缠满的杀气,后颈不禁泛起凉意。
洛安看了看神情复杂的同伴,又望了望笑而不语的老师,最终定格在……一双空洞暗漠的轮廓里。
“我……”
她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来,哪怕她也是刚知道不久,可如果说出来,她又该怎么解释?
她不可能将自己的封印说出口,至少现在,她还没准备好。也不记得魂具体特性,哪怕意识之海的锁,米莱希斯手上的锁。
这些谜团她都无一能解释,乱麻纠缠,只会令她越想越窒息。
气氛压抑了下来,洛安坐在床边,蓝眸黯淡得蒙着层雾,活脱脱一只溺水的羔羊。
祝灵烬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的复杂化作不忍,就算她再傲娇,也不会真把人逼进死胡同,至少对于这几人,她可以放下身段。
“哼!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作为队长..咳咳!白毛怪还这么磨磨唧唧,本小姐最不喜欢你这种拖泥带水的人了,没心情不听了!”
洛安眼底泛起无措,像被训斥的雪貂绞着手指:“嗯,嗯……等我想明白了,到那时,我会试着告诉大家!”
胸腔中的胆怯转换为勇气,又乖巧的瞧着众人。
大家松了口气,她们可不想当压抑洛安的小坏蛋,特别是现在香香软软的小队长。
“小队长小心翼翼缩成一团的可怜样儿,还真是让人想捉弄一番呢~”
“可爱可爱,像只小雪貂,快让你米狄亚大姐头亲亲~”米狄亚撅着小嘴,做事就要亲洛安。
洛安羞涩全无的看了看靠近的唇,又看了看冷眼的米诺,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
“哎呀~都是女孩子这么害羞干什么?来来,驯兽师大人的吻,米诺可是天天追着要亲,寻常人我还不给呢!”
此话一出,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冷风,轻轻覆在病房的窗棂上,将沿途的药苦和冷冽混杂,默在朽邃的墨潭。
莉莉丝和鲤鱼老师摸出瓜子,吃津味~
祝灵烬眉心一蹙,左顾右盼后,纤指抵在额心:这些人到底……真的…有病吧。
“哈哈哈哈,来吧来吧~”(*^@^*)
“……别……碰!”???
“啊哈哈……”
“……”米莱希斯眸中倒映怀中人颤抖的睫毛,落在更远更远的黑暗,洛安短促的干笑,深吸气吐出:“不不不,真的不用啦啊!!!”
“呜呜……”
就在一场血案即将湮灭病房时,微弱的呜咽刺破混沌,众人的身形一顿,转头时,一道身影已率众人一步搂紧苏醒的少女,轻拍她的背安抚:
“唔唔~睡吧睡吧,姐姐在呢,姐姐在呢~”
怀中少女紧?着姐姐的病号服,湿漉漉的瞳孔对上她温柔的唇角,她张开双臂圈住姐姐的脖颈,歪头打量乱糟糟的病房。
“不睡了吗,那再眯一会儿,到饭点时姐姐再叫你起来,好吗~”
“呜啊~呜咦。”
“好好,脸都睡红了,姐姐喂你喝药,喝完药就不难受了~”
“呜~”
陡然间,病房里掐入煖阳的平和,她纤手执匙,药雾缥缈间,将汤药渡入萝拉唇间。
众人整理好衣着,浅笑着望着这温馨的一幕,不光是为了不吵到萝拉,更是不想被逼人的视线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