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刺史府的内院,药香弥漫了整座庭院。
龙天策躺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蔓延的青黑色毒素已褪去大半,呼吸也平稳了许多。他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玉倾城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憔悴的面容。
“倾城……”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虚弱。
玉倾城原本正守在榻边打盹,闻言猛地惊醒,眼中瞬间涌上狂喜与泪水:“天策!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指尖的冰凉让龙天策心头一颤。
“我……我这是……” 龙天策环顾四周,熟悉的房间,弥漫的药味,还有手臂上缠着的厚厚绷带,让他隐约想起了地牢里的剧痛和乌勒质那淬毒的银针。
“你中了乌勒质的狼毒,差点……” 玉倾城的声音哽咽,说不下去,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龙天策这才意识到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看着玉倾城憔悴的模样,心中一阵愧疚:“让你担心了。”
“只要你没事就好。” 玉倾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为他掖了掖被角,“军医说,你能醒过来,已经是奇迹了。”
“奇迹?” 龙天策皱眉,他记得狼毒无解,“是谁救了我?”
玉倾城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她眼神闪烁,避开了龙天策的目光,嘴唇翕动了几下,才艰难地开口:“是……是一个叫冷月的奚族女子,她是白狐部落的巫医,懂解狼毒的秘方。”
“奚族巫医?” 龙天策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感激,“她在哪?我要好好谢她。”
玉倾城的脸色,变得更加复杂。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才缓缓抬起头,迎上龙天策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天策,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龙天策看着她凝重的神色,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什么事?”
“冷月姑娘救你,是有条件的。” 玉倾城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她说,要你……纳她为妾,才肯出手解毒。”
“什么?!” 龙天策如遭雷击,猛地想要坐起身,却牵扯到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纳她为妾?这……这怎么可能!”
他的金发黑眸中,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从未想过,救命之恩的代价,竟然是要他背弃与玉倾城的婚姻。
“我十五岁与你成婚,至今九年,” 龙天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这九年,你我同生共死,携手走过多少风雨?我龙天策此生,有你一人足矣,从未想过要娶什么妾室!这个冷月,简直是……”
“天策,你先别激动。” 玉倾城连忙按住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当时情况紧急,军医说你最多只能活三个时辰,我……我没有别的选择。”
她将当日的绝望、冷月的条件、自己的挣扎,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龙天策,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无奈:“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可我不能失去你……只要你能活着,我……我什么都能忍。”
龙天策看着玉倾城含泪的双眼,听着她字字泣血的叙述,心中的愤怒渐渐被巨大的心疼取代。他能想象出她当时的绝望,能体会到她做出这个决定时,承受了多大的屈辱和痛苦。
“傻瓜……” 龙天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水,声音沙哑,“你怎么能……怎么能答应这种条件?你知道我……”
“我知道。” 玉倾城打断他,眼神却异常坚定,“但我更知道,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而且,冷月确实救了你,我们不能言而无信。她是奚族白狐部落的人,据说部落正被契丹欺压,她需要依靠,这或许……也是稳住奚族的机会。”
龙天策沉默了。
他理解玉倾城的苦衷,也明白“言而无信”对他这个幽州刺史意味着什么。可让他接受一个陌生女子,介入他与玉倾城九年的感情,他做不到。
“我去找她,” 龙天策挣扎着想要下床,“我可以给她黄金、土地、兵马,甚至帮她复兴部落,只要她收回这个条件。”
“没用的。” 玉倾城按住他,摇了摇头,“冷月说了,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嫁给你。她说,你是草原上的英雄,能成为你的女人,是她的荣耀。我已经答应她了,天策,我们不能失信于人。”
“可是……”
“没有可是。” 玉倾城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这是命令,不仅仅是妻子的请求,也是凤凰公主以皇室名义做出的承诺。你是幽州刺史,是大唐的将领,不能让天下人说你言而无信。”
龙天策看着玉倾城眼中的决绝,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她做出这个决定,比谁都痛苦。她的坚定背后,是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挣扎,是为了他,为了幽州,做出的巨大牺牲。
他缓缓躺下,闭上眼,金发黑眸中充满了矛盾和痛苦。九年的夫妻情分,如同烙印刻在心底,怎么能容得下第三人?可玉倾城的付出,冷月的救命之恩,还有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又让他无法拒绝。
“好。” 良久,龙天策睁开眼,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我答应你。”
玉倾城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赢了,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那份纯粹的、独一无二的感情,再也回不去了。
龙天策的身体,在冷月的照料下,恢复得很快。那奚族女子每日准时送来汤药,动作麻利,言语不多,看他的眼神里,有敬佩,有羞涩,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龙天策对她始终保持着距离,礼貌而疏离,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却无法回应她的情意。玉倾城则表现得大度而得体,亲自安排婚礼的事宜,仿佛真的为丈夫能再添一房妾室而高兴。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侍女们才能看到,凤凰公主独自坐在窗前,对着月光默默垂泪;才能听到,刺史大人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喊着“倾城”。
婚期定在一个月后,龙天策身体痊愈的那天。
婚礼办得不算奢华,却也足够隆重。幽州的官吏、士族都前来道贺,看着刺史大人迎娶那位有救命之恩的奚族女子,纷纷称赞“龙将军重情重义”“凤凰公主贤良大度”。
喜堂之上,龙天策身着大红喜服,却难掩眉宇间的沉重。他看着身边同样穿着喜服的冷月——她很美,尤其是在嫁衣的映衬下,那份野性的英气中多了几分妩媚。
而站在一旁的玉倾城,穿着一身象征主母身份的锦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亲自将红绸的一端递给冷月,声音温和:“冷月妹妹,往后,还请好好辅佐将军。”
那笑容,完美得无可挑剔,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针,一针针扎在心上。她看着自己深爱了九年的丈夫,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拜堂成亲,心中的苦涩,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24岁的龙天策,在众人的祝福声中,迎娶了他的第二位妻子。
24岁的玉倾城,站在喜堂的角落,微笑着接受众人的称赞,眼底却藏着一片无人能懂的荒芜。
礼成后,宾客散去,喜房内只剩下龙天策和冷月。
龙天策看着眼前的女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往后,我会待你如家人,也会帮你复兴白狐部落。”
冷月低着头,轻声道:“将军不必如此。能嫁给将军,是我的福气。”
龙天策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出了喜房。
他来到玉倾城的院落,看到她正坐在灯下,翻阅着幽州的账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没睡?” 龙天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还有些账目没看完。” 玉倾城合上账册,抬头对他笑了笑,“新婚之夜,不去陪冷月妹妹,来我这里做什么?”
那笑容依旧灿烂,却像一层薄薄的冰,掩盖着底下汹涌的暗流。
龙天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
“倾城,” 他的声音沙哑,“对不起。”
玉倾城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她摇了摇头,抽回手,站起身,走到窗前:“说什么对不起。这是我们的选择,也是……幽州的新篇章。往后,我们是一家人,要一起把日子过好,把幽州治理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是啊,新篇章。
龙天策看着窗外的月光,心中一片茫然。
这个新篇章里,有他和玉倾城九年的深情,有冷月的救命之恩,有白狐部落的未来,也有幽州的安稳。它不再是两个人的风花雪月,而是牵扯了太多责任、承诺和无奈的复杂画卷。
他不知道这条路会走向何方,不知道玉倾城心中的伤口何时才能愈合,不知道冷月能否真正融入这个家。
但他知道,生活还要继续,幽州的治理不能停。他和玉倾城,还有冷月,都必须在这个新的篇章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艰难地、却也坚定地,走下去。
喜堂的红烛,燃了一夜。内院的灯火,也亮了一夜。
属于龙天策的“新篇章”,就在这交织着喜悦与无奈、感激与愧疚的复杂氛围中,正式开启了。它或许不完美,或许充满了挑战,却也是生活最真实的模样——在牺牲与妥协中,在责任与情感中,一步步向前,书写着更宏大、也更复杂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