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的冬日,总带着一种清冽的宁静。刺史府内,却因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暖意融融,驱散了塞外的寒气。
龙不悔满月后,越发显得伶俐可爱。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玉倾城,偶尔抬眼时,眼神里闪过的锐利,又带着龙天策的影子。
龙天策对这个儿子的疼爱,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处理公务时,会让奶妈把不悔抱到书房,放在特制的小摇篮里。小家伙不哭不闹,就睁着大眼睛,看着父亲在案前挥毫批阅公文,偶尔咿咿呀呀地叫两声,龙天策便会立刻放下笔,凑过去逗弄一番,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去军营巡查,他也会带着不悔。用厚厚的襁褓裹着,放在马背上特制的摇篮里,由亲兵小心翼翼地护着。士兵们操练时,他会抱着不悔,指着队列整齐的士兵,低声说:“不悔你看,这是咱们幽州的勇士,以后你也要像他们一样,顶天立地。”
有一次,鲁元达带着破锋小队演练新的战术,动静稍大了些,吓得不悔“哇”地一声哭了。龙天策立刻瞪了鲁元达一眼,抱着儿子哄了半天,直到小家伙重新露出笑容,才放过一脸无辜的鲁元达。气得鲁元达私下里跟玉倾城抱怨:“将军现在哪还有半点当年单骑退敌的威风?整个一个‘孩奴’!”
玉倾城听了,总是无奈地笑笑,眼底却盛满了温柔。
她看着龙天策笨拙地给不悔换尿布,弄得一手奶水也毫不在意;看着他把自己的虎头靴脱下来,给不悔当玩具,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看着他晚上批阅公文到深夜,却会悄悄起身,去婴儿房看一眼儿子,掖好被角才放心离开……
这个在外人眼中威严冷峻、杀伐果断的幽州大都督,在儿子面前,完全变成了一个温柔耐心、甚至带着几分傻气的父亲。
“你啊,” 玉倾城靠在床头,看着抱着不悔、正给他唱着不成调的军歌的龙天策,嗔怪道,“也不怕被属下拉去笑话。”
龙天策头也不抬,小心翼翼地捏了捏不悔的小手:“谁敢笑话?我儿子就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铠甲,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他抬头,金发黑眸中满是笑意,“再说了,等不悔长大了,我还要教他骑马、射箭、用兵,让他成为比我还厉害的将军。”
玉倾城笑着摇头:“才多大点,就想着这些了。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一生顺遂,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不悔’,没有遗憾就好。”
“会的。” 龙天策走到床边,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有我在,定会护你们母子一世安稳。”
这份温馨宁静的日子,如同冬日里难得的暖阳,美好得让人不忍打破。然而,边境的烽火,从来不会因为谁的期盼而熄灭。
开武十八年,春节的喜庆尚未完全散去,幽州城内还残留着鞭炮的碎屑和春联的红影。
正月十六的清晨,一支浑身浴血的奚族骑兵,冲破了幽州城的北门,直奔刺史府而来。
为首的骑士,铠甲破碎,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脸上凝固着血污和泪水,正是奚王的忠实仆人,阿铁木。
他在刺史府门前滚鞍下马,拖着残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龙将军!救命啊!求龙将军救救奚族!”
凄厉的呼喊,惊动了府内的人。
龙天策正在书房教不悔认“兵”字,听到动静,立刻起身。玉倾城抱着不悔,也快步跟了出来。
看到阿铁木的惨状,龙天策心中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阿铁木?出什么事了?”
阿铁木抬起头,血泪混合着流下,声音带着无尽的绝望:“契丹王……契丹王阿保机,为了报复我们奚族当年不追随他攻打幽州,举兵七万,突袭了我们的王庭!”
“七万?!” 龙天策脸色骤变。
“他们太狠了……” 阿铁木泣不成声,“王庭被攻破,烧杀抢掠,血流成河!大王亲自率军冲锋,战死在乱军之中!王后……王后为了不被契丹人侮辱,已经……已经引刃自尽了!”
“什么?!” 玉倾城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不悔。
阿铁木猛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在冰冷的石板上,鲜血直流:“整个奚族,只剩下我带着这两万残兵,拼死杀了出来!其余的族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掳走为奴!龙将军,奚族与大唐世代交好,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求您发发慈悲,出兵救救我们吧!”
他身后的两万奚族士兵,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悲鸣。他们的铠甲破碎,兵器断裂,眼中充满了恐惧、愤怒和绝望,身上的血腥味,弥漫了半个街道。
消息如同惊雷,在刺史府内外炸开。
冷月闻讯赶来,听到阿铁木的哭诉,听到“奚王战死”“王后自尽”“族人被屠”的消息,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面无血色。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阿铁木:“你……你说什么?父王……母后她……”
阿铁木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悲痛:“冷月小姐……您是白狐部落的幸存者,也是奚族仅存的王族血脉了……王庭没了,大王和王后……都没了……”
“不……不可能……” 冷月摇着头,泪水汹涌而出,“我离开的时候,父王还好好的,他说等我回去……他说要给我准备最好的嫁妆……”
她想起临行前,父王慈爱地拍着她的肩膀,让她在幽州好好生活;想起母后偷偷塞给她的护身符,说能保她平安……那些温馨的画面,此刻都变成了剜心的利刃。
“啊——!” 冷月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猛地朝着北方跪下,重重地磕着头,额头很快就磕出了血,“父王!母后!女儿不孝啊!女儿救不了你们啊!”
她的哭声,绝望而悲怆,听得人心头发紧。这个平日里英气勃勃、甚至带着几分倔强的奚族女子,此刻像个失去了所有依靠的孩子,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苦。
龙天策站在那里,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寒意。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他想起了奚王的憨厚正直,想起了王后的温婉善良,想起了奚族在他单骑退联军时的暗中相助,想起了他们送来的战马和粮草……那是一群淳朴勇敢的族人,从未主动招惹过谁,却因为当年的选择,遭到了如此残忍的报复!
“阿保机……” 龙天策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带着冰冷的杀意,“他敢!”
玉倾城抱着不悔,看着眼前的惨状,听着冷月的哭嚎和阿铁木的哀求,脸色也十分苍白。她感受到了龙天策身上那股几乎要爆发的怒火,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天策,冷静点。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救人要紧。”
龙天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奚族的残兵还在等着他的救援,那些被掳走的族人还在等着被解救。
“阿铁木,” 他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带着你的人,先去城外的军营休整,我会让人给你们送去粮草、药品和干净的衣物。”
他转向冷月,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声音柔和了些许:“冷月,节哀。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奚族需要你,那些幸存的族人也需要你。”
冷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无助和依赖:“将军……我……”
“有我在。” 龙天策的声音坚定,“奚族的仇,我会报。被掳的族人,我会救。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对死去的奚王和王后的承诺。”
他转身,对着亲卫厉声下令:“传我命令!邓铿!立刻集结三万骑兵,随我出征!鲁元达!率领破锋小队为先锋,探查契丹动向!刘晔!负责镇守幽州,安抚百姓,保障后勤!”
“是!” 亲卫们从未见过将军如此震怒,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飞奔而去。
消息很快传遍了幽州城。
百姓们听说契丹屠了奚王庭,无不义愤填膺。他们记得奚族送来的皮毛和战马,记得奚族商人在互市上的友善,纷纷涌上街头,请求参军,要跟着龙将军去讨伐契丹。
军营里,更是群情激昂。士兵们磨拳擦掌,检查兵器,喂饱战马,只待将军一声令下,便要奔赴战场。
刺史府内,冷月擦干了眼泪,眼神从绝望变成了冰冷的恨意。她找出了母亲留给她的弯刀,那是奚族王族的象征,此刻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
玉倾城抱着不悔,看着龙天策换上铠甲。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但她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中那熊熊燃烧的怒火。
“小心。” 她走上前,为他系好铠甲的系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龙天策低头,看着她怀中的不悔。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没有哭闹,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父亲。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儿子柔软的头发,金发黑眸中闪过一丝温柔,随即被决绝取代。
“等我回来。” 他在玉倾城额头印下一个吻,转身大步走出府门。
府外,三万骑兵已经集结完毕,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战马嘶鸣,杀气腾腾。
龙天策翻身上马,抽出长剑,剑尖直指北方,声音如同惊雷,响彻云霄:“将士们!契丹残暴,屠戮盟友,此乃国仇家恨!随我北上,灭契丹,复奚族,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三万将士齐声怒吼,声震天地。
马蹄声起,烟尘滚滚。
龙天策率领着大军,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冲出了幽州城,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玉倾城抱着不悔,站在城门楼上,看着那支远去的队伍,看着那个金发碧眼的身影消失在天际线,心中默默祈祷。
她知道,那个抱着儿子傻笑的“孩子气”丈夫,暂时离开了。此刻奔赴战场的,是那个单骑退联军的铁血将军,是那个要为盟友复仇、要守护边疆的幽州大都督。
温馨的家庭日常被骤然打破,宁静的边境再次燃起烽火。属于他们的“新篇章”,在短暂的温情后,再次被卷入了战争的漩涡。这一次,不仅是为了幽州的安稳,更是为了逝去的生命,为了坚守的道义,为了那句沉甸甸的承诺。
北方的天空,阴云密布,仿佛预示着一场惨烈的厮杀,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