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开武二十六年深秋,汴州的菊花正开得热烈,满城烟霞般的黄,遮掩着这座中原重镇下涌动的暗流。龙天策的新幕僚集团尚未完全到齐,他本人却已在汴州城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风波”——只不过,这风波并非来自新政的雷霆手段,而是源于他那看似“不务正业”的行径。
自微服私访三日后,龙天策正式入驻汴州都督府。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在睢阳以铁腕着称的新上司,会立刻烧起“三把火”,整顿吏治,清查积弊,毕竟那些堆在城门口的农书,已隐隐透出他的锋芒。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却让所有等着看“雷霆手段”的人,大跌眼镜。
龙天策没有召集官员训话,没有核查府库账目,更没有提及任何关于“新政推广”的只言片语。他做的第一件事,竟是让人备了一艘画舫,沿着汴河,游赏两岸风光。
画舫上,置着美酒佳肴,龙天策与玉倾城相对而坐,时而指点两岸的秋景,时而品茗对弈,竟真有几分“寄情山水”的闲逸。
消息传到汴州长史王晏耳中时,他正在府中与心腹商议如何应对可能到来的“清查”,听闻此事,手中的茶杯顿了顿:“游河?龙大人这是……何意?”
心腹摇着头:“谁知道呢?或许是睢阳七年太过辛劳,想来汴州松快松快?”
“不像。” 王晏皱着眉,“此人绝非贪图安逸之辈。睢阳初定时,他尚在田埂间查看农情,如今到了汴州,怎会突然转了性子?”
而此时,在汴水县令王二狗的府中,气氛却截然不同。
王二狗,本名王苟,因出身微末,靠着巴结费无极的门生才爬上县令之位,为人贪婪而短视,最是看不起“武夫出身”的官员。听闻龙天策整日游山玩水,他当即嗤笑出声:“我就说嘛,一个只会在睢阳摆弄锄头的武夫,到了汴州这等繁华地,还能沉得住气?我看呐,他是被汴州的烟月迷了眼,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身边的师爷连忙附和:“大人说得是!那睢阳不过是穷乡僻壤,哪比得汴州的富庶?龙大人怕是这辈子没见过这等景致,自然要好好享受享受。”
“享受?” 王二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享受也得有个分寸!身为河南道观察使,整日流连风月,置军政要务于不顾,我看他是浪得虚名!”
话虽如此,王二狗骨子里却带着几分警惕。他久在官场,深知“故弄玄虚”的套路,生怕这是龙天策的“欲擒故纵”,因此暗中吩咐手下,密切关注都督府的动向,不敢有丝毫懈怠。
接下来的日子,龙天策的“闲逸”,更是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他不再局限于游河,开始“寄情山水”。今日去城外的相国寺烧香,与方丈谈禅论道,一坐便是半日;明日去西郊的汴水亭垂钓,渔获寥寥,却乐得自在;后日又带着玉倾城,逛遍了汴州城的老字号绸缎铺、瓷器行,仿佛一对寻常的富贵夫妻,专事风雅。
更让王二狗等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位新上司,竟还“染”上了两样“嗜好”——喝酒,逛青楼。
汴州最有名的酒楼“醉仙楼”,成了龙天策的常去之地。他不请官员作陪,只偶尔带上夜凌,或是独自前往,点几样小菜,一壶烈酒,自斟自饮,有时会与邻桌的贩夫走卒闲聊几句,听些市井传闻,喝到兴起,甚至会拍着桌子,跟人猜拳行令,全无半点封疆大吏的架子。
至于青楼,他去的是汴州最有名的“烟雨楼”。但他从不留宿,也不点名妓作陪,只是坐在楼下的大堂,听着歌姬唱曲,品着茶,偶尔与老鸨闲聊几句,问问生意如何,姑娘们来自何方,活脱脱一个“风雅闲人”的做派。
这些消息传到王晏耳中,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派人去醉仙楼、烟雨楼打探,得到的回复大同小异:“龙大人平易近人,不摆架子,就是……好像对公务不太上心。”
王晏心中疑窦丛生,却又抓不到任何把柄。他甚至旁敲侧击地在一次偶遇中,提及“河南道漕运滞涩,需大人定夺”,龙天策却只是笑着摆手:“不急,秋收刚过,让百姓先喘口气。漕运的事,王长史经验丰富,先看着办便是。”
这番“放权”,让王晏愈发看不懂。
而王二狗,在最初的警惕之后,见龙天策日复一日地“不务正业”,连漕运、税赋等核心事务都懒得过问,心中的戒备,渐渐松动了。
他亲眼看到,龙天策在醉仙楼与一个卖菜的老汉拼酒,笑得像个孩子;他听说,龙天策在烟雨楼听曲,被一个跑堂的撞翻了茶杯,也只是笑笑了事,连追责都没有。
“看来,是我想多了。” 王二狗在一次宴席上,对着几个交好的官员笑道,“这龙天策,怕是真没什么大本事。在睢阳能成事,不过是运气好,遇上了一群好糊弄的乡巴佬。到了汴州,面对这盘根错节的局面,他是没辙了,只能借酒消愁,流连风月罢了!”
“王县令说得是!” 一个官员谄媚道,“您看他带的那些人,除了夜凌看着还有几分煞气,其余的……听说还在半路,这办事效率,也可见一斑了!”
“哼,一群乌合之众!” 王二狗冷哼,“想在汴州推行什么新政?我看他连自己都快忘了新政是啥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二狗等人的警惕,彻底被轻视取代。他们见龙天策“沉迷”风月,对政务“撒手不管”,便渐渐放下心来,甚至开始暗中嘲笑他的“无能”。
行事,也愈发张狂起来。
王二狗借着“秋收征粮”的名义,暗中提高了汴水县的税率,将多收的粮食偷偷卖给粮商,中饱私囊;与他勾结的几个乡绅,也仗着“新上司无能”,开始抢占城郊的良田,逼得几家农户流离失所。
汴州城里的世家子弟,更是横行无忌。河东王氏的一个子侄,在街头纵马伤人,被巡城兵拦下,他竟直接亮出身份:“我叔父是别驾王显!龙大人都不管我,你们算什么东西?”
这些事,或多或少传到了龙天策耳中。有时他在醉仙楼喝酒,听到邻桌百姓抱怨“今年的粮税又重了”,只是默默倒酒,不多言语;有时他在相国寺遇到哭诉“田地被占”的老农,也只是让随从给些银两,安抚几句,并未表态。
这副“不作为”的模样,让王二狗等人彻底放了心。
“看吧,我就说他不敢管!” 王二狗得意洋洋地对师爷道,“他要是敢动我,或是动王家、李家,我就让人把他在醉仙楼拼酒、在烟雨楼听曲的‘英姿’,画下来传遍神都,看他这观察使还怎么当!”
师爷连忙恭维:“大人高见!这龙天策,就是个银样镴枪头,看着吓人,实则外强中干!”
此时的汴州官场,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新上司看似醉生梦死,旧势力则趁机兴风作浪,唯有少数几个清醒的官员,看着龙天策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这日傍晚,龙天策从醉仙楼出来,带着几分酒意,沿着汴河漫步。夜凌跟在身后,低声道:“大人,王二狗征粮舞弊,已查实;王家子侄伤人,受害者已找到;城郊良田被占,证据也已收集完毕……”
龙天策脚步未停,望着汴河上渐渐升起的暮色,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知道了。他们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只会喝酒逛青楼的毛头小子?”
“是。” 夜凌道,“王二狗等人,行事愈发张狂,已无人能制。”
“好。” 龙天策停下脚步,转身望向都督府的方向,眼中的醉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锐利的清明,“张狂好啊。张狂,才会露出破绽;张狂,才会激起民愤;张狂,才让我们的‘新篇’,写得更顺理成章。”
他拍了拍夜凌的肩膀,声音低沉却带着力量:“通知邓铿、房衍,让他们加快速度。等我们的人到齐,这汴州的‘好戏’,也该开场了。”
夜凌躬身应道:“是!”
晚风拂过汴河,带着水汽的微凉,吹散了龙天策身上的酒气,却吹不散他眼底那深藏的锋芒。那些看似“寄情山水”的日子,那些在醉仙楼、烟雨楼的流连,从来都不是“不务正业”——他在听市井的声音,在看百姓的疾苦,在等一个最佳的时机,也在不动声色地,让对手在轻视与张狂中,一步步走向他布下的局。
汴州的烟月,迷了王二狗等人的眼,却从未迷乱龙天策的心。他的“醉翁之意”,从来不在酒,不在风月,而在那即将到来的、席卷河南道的新政风暴。
当王二狗等人还在为“新上司无能”而窃喜时,一场针对他们的无形大网,已在龙天策的“闲逸”与“纵容”下,悄然收紧。汴州的“新篇章”,尚未落笔,却已在这看似平静的烟月之下,积蓄着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