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郡治所忽汗城的秋意,比晋阳更浓几分。海风卷着落叶,在街巷间打着旋,带着咸涩的凉意。自从龙天策就任渤海郡王后,忽汗城的气氛便有些微妙——这位新郡王既没有像前任那样,一到任就大刀阔斧地调整官吏,也没有急着清查税赋,反而将大小政务都委托给了渤海节度使高潮,自己则整日带着几名亲卫,驾着猎鹰,骑着骏马,穿梭于忽汗城周边的山林草原,一副醉心游猎、不问政事的模样。
权柄暂托,节度使意气风发
高潮是渤海本地望族高氏的嫡系子弟,能坐到节度使的位置,靠的不仅是家族势力,更有几分钻营的手腕。他本以为龙天策这位以铁腕闻名的郡王到来,定会触动高氏及其他地头蛇的利益,早已做好了周旋甚至对抗的准备。
没想到,龙天策刚到忽汗城第三日,便召他到郡衙,语气平淡地说:“高节度,本王初来渤海,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尚不熟悉。军中事务、日常政务,便暂且交由你打理,遇有大事,再报与本王知晓即可。”
高潮当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确认后,才抑制住内心的狂喜,躬身领命:“臣,谢王爷信任!定不负王爷所托!”
走出郡衙时,高潮只觉得脚步都轻飘飘的。他一路小跑回到高府,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族长高伯通。
“什么?他竟将政务都交给你了?” 高伯通也是一脸惊讶,随即抚须笑道,“看来这位龙郡王,并非传言中那般不近人情。或许……他是想在渤海安稳度日,不愿与我们这些地头蛇为难吧。”
“父亲说得是!” 高潮意气风发,“我看他就是个喜欢游山玩水的性子,哪里懂什么治理?往后这渤海,还不是我们高家说了算!”
高伯通虽觉得有些蹊跷,但见龙天策连日来确实只知游猎,对高潮呈报的政务也只是随手批复“依议”,便也渐渐放下心来。他暗中联络了张氏、李氏等几大家族的族长,商议着趁龙天策“不问政事”,尽快将去年瞒报的盐税分赃完毕,再把城外那片新发现的滩涂,以“无主之地”的名义划归各家名下。
“龙郡王既喜欢游猎,咱们便投其所好。” 张族长提议,“多给他送些上好的猎鹰、骏马,再寻些山林里的奇珍异兽,让他乐不思蜀,咱们的事自然就顺了。”
“好主意!” 众人纷纷附和,脸上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游猎为幌,郡王微服察民情
这日清晨,龙天策又如往常一般,带着夜影和几名亲卫,骑着骏马,出了忽汗城东门。马背上的他,一身劲装,腰间挎着猎刀,肩上停着一只神骏的猎鹰,看起来确实像个痴迷狩猎的王侯。
“王爷,今日往哪片林子去?” 夜影问道,他知道,所谓的“游猎”不过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深入民间,探查渤海的真实情况。
龙天策勒住马缰,望向东南方向:“去盐场那边看看。听说张氏家族垄断了那里的盐引,百姓晒盐却吃不起盐,倒是稀奇。”
“是。”
一行人看似随意地驱马前行,渐渐远离了官道,朝着海边的盐场走去。沿途经过几个村落,龙天策便让亲卫们在村口等候,自己则换上粗布衣衫,带着夜影,装作行商的模样,走进村里。
第一个村落,名叫“盐仓村”,顾名思义,本该是产盐之地,村中却一片破败。土坯墙的房屋低矮破旧,村民们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裳,脸上带着菜色,见到陌生人,眼神中满是警惕。
龙天策走到一个晒着渔网的老汉身边,递过一块随身携带的干粮,笑着问道:“老人家,讨碗水喝,行吗?”
老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像恶人,才接过干粮,指了指旁边的水缸:“自己倒吧。”
“多谢老人家。” 龙天策倒了碗水,故作随意地问,“看这村子离海边不远,怎么百姓日子过得这般清苦?”
老汉叹了口气,往村口望了望,压低声音道:“苦?能活着就不错了!这盐场是张家的,我们晒出来的盐,只能按三文钱一斤卖给张家,他们转手就卖二十文!我们自己吃盐,还得花高价从张家的盐铺买,你说这日子怎么过?”
“官府不管吗?” 龙天策问道。
“官府?” 老汉嗤笑一声,“官府早就被张家买通了!去年有户人家不愿卖盐给张家,被官府抓去,说是‘私盐贩子’,至今还没放出来呢!”
龙天策心中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又问了些关于渔税、滩涂划分的事,老汉的话,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渤海的地方豪强,确实与官府勾结,将百姓的生计牢牢攥在手中,盘剥之狠,比河东的世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离开盐仓村,他们又走访了几个靠海的村落,听到的情况大同小异:渔民出海要交“海捐”,否则不准离岸;滩涂被豪强圈占,连拾贝壳都要交钱;孩子们饿得嗷嗷叫,乡绅们却在城里歌舞升平。
“这些蛀虫!” 重回马背上,夜影忍不住低声骂道,“难怪高潮把政务揽得那么紧,原来是怕王爷您查到这些!”
龙天策的脸色阴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们以为本王醉心游猎,就能高枕无忧了?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群小得意,暗流涌动待时机
与此同时,忽汗城的高府,正一片热闹。
高潮召集了张、李等家族的核心子弟,在府中设宴,庆祝“诸事顺遂”。酒过三巡,众人的话也多了起来。
“高兄,还是你有手段,几句话就把那龙郡王哄得团团转!” 李家的公子举杯笑道。
高潮得意地灌下一杯酒:“什么手段?不过是摸清了他的性子罢了!这种养尊处优的王爷,哪里吃过苦?给他点甜头,让他玩得开心,他才懒得管我们的事!”
“那盐场的事……” 张公子有些担心,“听说他今日往盐场方向去了……”
“放心!” 高潮摆了摆手,“他就是去打猎,难道还能真的跑去跟盐民聊天?就算听到些什么,没有实证,又能如何?咱们在官府里的人,早就打点好了,他查不到任何把柄!”
高伯通坐在主位,虽未多言,脸上却也带着满意的笑容。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还是稳妥些好。让盐场那边的管事,这几日收敛些,别给王爷抓到辫子。等过了这阵子,咱们把该分的利益分了,该占的地占了,生米煮成熟饭,他想管也管不了了。”
“族长说得是!” 众人纷纷附和,宴会上的气氛越发热烈,仿佛渤海的天下,早已是他们囊中之物。
他们哪里知道,此刻的龙天策,正在盐场边缘的一个破庙里,听着十几个盐民声泪俱下地控诉张家的暴行,手中的猎刀,早已被他攥得紧紧的,指节发白。
“王爷,都记下来了。” 夜影将盐民们的控诉一一记录在案,眼中闪烁着怒火。
龙天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对盐民们道:“乡亲们,你们的苦,本王知道了。放心,用不了多久,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盐民们半信半疑,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希望。
暮色归途,郡王胸有成竹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龙天策一行人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忽汗城返回,马背上挂着几只偶然捕获的野兔、山鸡,装作收获颇丰的样子。
“王爷,今日查到的情况,比想象中更严重。” 夜影低声道,“高家、张家、李家,几乎垄断了渤海的盐、渔、滩涂,官吏与他们勾结,百姓苦不堪言。”
“意料之中。” 龙天策淡淡道,“越是表面平静,底下的暗流就越汹涌。他们以为本王沉溺游猎,是他们的机会,却不知,这正是本王想要的。”
他要的,就是让这些地头蛇放松警惕,露出马脚;他要的,就是收集足够的证据,让他们无从抵赖;他要的,就是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雷霆一击,彻底打破渤海这潭浑浊的死水。
“高潮那边,怕是还在等着向您汇报‘政务平顺’吧。” 夜影笑道。
“让他报。” 龙天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他报得越‘平顺’,将来摔得就越惨。”
回到忽汗城时,天色已黑。城门处,果然有节度使府的人在等候,见龙天策归来,连忙上前禀报:“王爷,高节度使说,今日收到高丽那边的文书,想向您请示如何回复。”
“告诉他,明日再说。” 龙天策挥了挥手,径直策马入府。
郡王府内,玉倾城正等着他用晚膳。见他归来,笑着迎上去:“今日收获不小?”
“嗯,几只野物罢了。” 龙天策脱下劲装,换上常服,“不过,倒是‘猎’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他将今日在盐仓村的见闻告诉了玉倾城,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
“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 玉倾城蹙眉道,“那你打算何时动手?”
“快了。” 龙天策看着窗外的夜色,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等我再摸清他们与高丽、百济的私下往来,拿到确凿证据,便是收网之时。”
他知道,渤海的地头蛇们,此刻定在为他的“不问政事”而窃喜,却不知,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他的游猎之旅中,悄然收紧。
属于渤海的“新篇章”,并非始于歌舞升平的接风宴,也非始于放权给节度使的“信任”,而是始于这位渤海郡王,在猎装之下,对民间疾苦的洞察,对奸邪之辈的隐忍,以及那即将到来的、雷霆万钧的清算。
夜色渐深,忽汗城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郡王府书房的灯,亮到了天明。灯下,龙天策正对着一张渤海地图,用朱笔圈点着什么,每一个圈点,都指向那些得意忘形的地头蛇们,最致命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