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庄的夜雨下得绵密。
一头黑毛野猪蜷缩在泥泞的猪圈角落。
獠牙刺破自己前蹄。
鲜血混着雨水在泥地里缓缓流着。
曾经掌管十万天河水兵的天蓬元帅。
如今窝在猪圈里的黑毛猪。
现在该叫他猪刚鬣。
他小猪眼死死的盯着漆黑的夜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惨。
“昊天...如来...”
猪嘴里吐出的分明是人言,却惊得隔壁母猪撞烂了栏杆。
猪刚鬣看着自己布满鬃毛的前蹄,突然发狂似的撞向石槽。
“砰”的一声闷响,石槽裂开蛛网纹。
他额间渗出金红色的血。
那是尚未散尽的天将神血。
雨幕中传来更夫的梆子声,猪刚鬣突然人立而起。
透过栅栏缝隙,他看见云层里若隐若现的广寒宫轮廓。
前蹄死死抠进烂泥,竟在青石地基上抓出五道爪痕。
“仙子...”
猪嘴里滚落的口水混着血丝,獠牙咬得咯吱作响。
元神里那道禁制突然发作,万箭穿心的剧痛让他轰然倒地。
泥水溅起三尺高,惊得鸡棚里扑棱棱乱响。
“见一次...痛一次...”
猪刚鬣在泥浆里抽搐,眼前浮现嫦娥最后那个失望的眼神。
比元神禁制更痛的,是记忆里广寒宫崩塌时,她飘飞的衣袂扫过自己脸颊的触感。
雨势渐急,猪圈外突然亮起火把。
高老太爷带着三个儿子围过来,钉耙在雨夜里泛着冷光。
“这畜生又发癫!”高老大一耙子戳进来,“明日妹妹出嫁,正好宰了待客!”
猪刚鬣的瞳孔骤然收缩。
钉耙刺入腰腹的刹那,他看见火光映在耙齿上的倒影。
那是张长着獠牙的猪脸,额间却残留着天将的金印。
“我是...天河水师...统帅...”
“哗啦!”锁链突然绷断。
猪刚鬣撞飞三人合抱的橡木栅栏,黑影般蹿向后山。
身后传来高老大的惨叫。
那根钉耙不知怎的,竟插在了他自己大腿上。
猪刚鬣狼狈落魄的身影在雨夜中显得更加的孤寂。
他埋着头,拼命的逃,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
他冲进了半山腰的一处破庙里。
破庙里的蜘蛛网簌簌震动。
猪刚鬣跪在残破的没有头的佛像前,前蹄艰难地合十。
猪头不断地磕在地上。
猪嘴里喃喃的念叨着。
“道祖...三清...任何谁都好...”
“帮帮我,我该怎么办...”
神像的漆皮突然剥落,露出里面腐朽的桃木。
猪刚鬣怔怔看着裂缝里爬出的白蚁,突然暴起掀翻供桌。
香炉砸在墙上,香灰瞬间弥漫整个破庙。
“连你们也...”
猪嘴里的咒骂突然噎住。
月光穿过破洞,正照在墙角半卷残经上。
那是本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黄庭经》。
此刻却有一行字亮得刺目:“畜形可修,道心难灭”。
猪刚鬣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
前蹄颤抖着翻开经卷,在最后一页发现幅残缺的经络图。
恰好是妖族修炼的周天运转路线。
子时的更梆远远传来,猪刚鬣人立而起。
他对着月光展开经卷,咧着猪嘴痴痴地笑着。
他默默的记下《黄庭经》残卷的经络运转路线。
猛地合起残卷。
深情的对着夜空中的月亮说道。
“嫦娥...等我...”
后山的松涛声忽然变得急促。
猪刚鬣不知道,此刻月亮之上的广寒宫中,嫦娥正倚在窗前,单手托腮,出神的望着凡间。
突然,广寒宫的月桂树突然无风自动。
嫦娥指尖一颤,琉璃盏中的桂花酿泛起涟漪。
有人触动了外围禁制。
“陛下还要关我多久?”她头也不回地问道,声音比广寒宫的冰砖更冷。
昊天从阴影中现出身形,九龙帝袍上还沾着凌霄殿的檀香。
他凝视着嫦娥映在窗棂上的剪影,喉结滚动三次才开口:“只要...你肯认错。”
琉璃盏突然炸裂。
“错?”嫦娥转身时裙摆翻涌如雪浪,眉心月纹突然想起。
“错在没喝下你让人偷偷下的忘情水?”
“还是错在没当个听话的傀儡?”
“还是不该和天蓬...”
嫦娥没有再说下去,再次落寞的坐在窗前。
昊天眼底金芒暴涨,殿内冰晶瞬间汽化。
可当他看见嫦娥那落寞的神态,又突然泄了气。
他叹息一声,弹指解开禁制。
“西游量劫将启。”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天蓬...现在是高老庄的猪妖了。”
嫦娥突然笑了,“陛下是来诛心的?”
她指尖抚过窗台上未开封的酒坛,里面装着天蓬最后一次来时送的孟婆亲手酿制的佳酿。
“那就看着吧——”
她素手轻挥,整个空间桂花花瓣纷扬如雪,每一片都映着凡间景象:
猪刚鬣正在破庙里以蹄结印,周身妖气中竟混着天河功法特有的湛蓝星光。
昊天瞳孔骤缩。
这个畜生竟把天河水战诀改成了适合猪妖躯体的功法!
而且他还在修炼《黄庭经》。
“好!好得很!”昊天袖中传来骨节爆响,“既如此,广寒宫永世封禁!”
嫦娥望着昊天拂袖而去的背影,突然哼起人间小调。
调子欢快得不像话,可窗棂上的手指印深得能掐出玉髓来。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三百年过去了。
流沙河底,卷帘正法力催动火焰煅烧着第七颗头颅。
这些取自金蝉子转世的头骨,经过特殊炼制后竟能发出梵唱。
他咧嘴露出獠牙,将新做好的骷髅项链挂上脖颈。
“还差两个...”
就在此时,卷帘猛地愣住,脑中观音传音让他加快进度,不要每次都折磨好久。
观音的传讯让他感到尤为不爽。
“切,这么多年我早就搞明白了,我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棋子罢了。”
“但棋子又怎样......”
与此同时。
高老庄后山的破庙早已扩建成了洞府。
猪刚鬣人立而起,前蹄捏着避水诀在瀑布下冲澡。
若有修仙者在此,定会惊掉下巴。
这猪妖周身竟缭绕着正宗的太乙金仙清气!
“快了...”他望着水中倒影,獠牙间泄出一丝天河气息。
三百年来,他暗中联系旧部搜集香火,竟把佛门禁制冲开了些许。
突然,远处传来迎亲的唢呐声,猪刚鬣转头凝目。
他这时才突然想起,明天就是在高老庄的大小姐成婚之日。
“来到这人间已有三百余年,一直都在修炼。”他低声自语道:“如今修炼到了瓶颈期,不如明天去凑凑热闹。”
言罢,他摇身一变。
一个老实憨厚的中年书生出现在洞府外。
正一步一步的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