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成了禁地。
圣地的金符悬在九天之上,如同燃烧的太阳,将万里山河染成一片肃杀的金黄。符文流转,散发着冰冷、不容置疑的意志,每一个笔画都仿佛由天道法则本身镌刻而成。它无声地宣告着一条铁律:青石村方圆万里,生灵止步,擅入者——形神俱灭!
这道符诏,并非贴在村口的告示,而是烙印在每一个有能力感知天地灵机的修士神魂深处。它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烫在所有妄图窥探青石村的神念之上。
“噗!”
“呃啊!”
“我的神识!”
数千里外,几处隐秘的山头、云端的飞舟、甚至某个大宗门的观星台上,几乎同时响起闷哼与惨呼。几件用于窥探的秘宝——流光溢彩的窥天镜、铭刻着繁复阵纹的巡界盘、甚至一只由千年灵玉雕琢而成的“千里目”——在触及那道无形禁制边界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镜面碎裂、阵纹崩灭、玉石化为齑粉!反噬之力顺着操控者的神念逆冲而回,轻则识海震荡,口鼻溢血;重则神魂受创,道基动摇。
那金符煌煌,如同悬顶之剑。它昭示的不仅仅是禁令,更是某种令人骨髓发冷的“事实”——曾有远超他们的存在,在此地折戟沉沙,无声湮灭。这种无声的恐怖,比任何血腥的警告都更具威慑力。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宗门和世家。一道道命令被迅速下达,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传令下去!青石村…不,那片‘禁域’,门下弟子胆敢靠近百里者,废去修为,逐出宗门!”
“召回所有在外的探子!停止一切探查!违者…视为叛宗!”
“封锁消息!今日之事,谁敢外泄半字,杀无赦!”
喧嚣的修真界,围绕着那片被金符笼罩的平凡村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明面上的窥探,戛然而止。
然而,人心如渊。
越是禁忌,越是黑暗,越是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圣地金符镇压的是明面上的刀兵,却压不住那如同野草般在阴影里疯长的好奇与贪婪。
“圣地…竟如此忌惮?”某个古老世家的密室里,须发皆白的老祖手指敲击着玉案,浑浊的眼底闪烁着精光,“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万剑阁、九霄剑冢、大轮寺…甚至传说圣光殿都有人折损…无声无息…”另一处云端楼阁中,身着华服的公子哥摇晃着琉璃杯中的灵酒,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这可比什么上古遗迹刺激多了。”
“连天道金符都降下了…那老农…莫非是某位转世的太古巨擘?还是…封印着连圣地都恐惧的禁忌之物?”阴暗的角落里,沙哑的声音低语,带着毒蛇般的阴冷。
恐惧与贪婪交织,如同最烈的毒药,在暗流中涌动。他们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驱使法宝窥探,也不敢派遣大队人马强闯。但总有不怕死的,或者说,被贪婪蒙蔽了理智的亡命之徒,以及一些自诩手段高明、气运加身的“探秘者”。
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
第一夜,三道鬼魅般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从三个方向,贴着金符禁制允许的极限边缘,朝着青石村的方向潜行。他们身法诡异,气息收敛到极致,使用的都是最顶级的敛息匿形符箓,自信能瞒过圣地的感知,至少…能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他们甚至能看到村口那株老槐树模糊的轮廓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东方那道黑影,在无声无息地穿过一片看似寻常的树林时,脚下踩断了一根早已枯朽的树枝。那轻微的“咔嚓”声,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惊雷。下一秒,林中弥漫的、带着腐朽落叶气息的薄雾瞬间变得粘稠如铅汞,黑影连惨叫都未及发出,就像陷入了无形的沼泽,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僵硬,最终化为一具覆盖着灰白色苔藓的干尸,保持着挣扎的姿势,与周围的枯树融为一体。
西方的黑影运气“好”些,他选择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潜行。河床上布满了圆润的鹅卵石。就在他脚尖点向其中一块颜色略深的石头时,那块石头猛地裂开,露出密密麻麻、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复眼!一只伪装成石头的“噬魂石蛄”瞬间弹起,细长的口器如同毒针,精准地刺入黑影的眉心!黑影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神采瞬间熄灭,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破布袋,软软地倒在冰冷的鹅卵石上。那只石蛄满足地吸吮着,身体幽光更盛,很快又伪装成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南方的黑影最是谨慎,他悬停在距离禁地边缘尚有数里的半空,仅以一丝微弱到极致的神识,如同最轻的蛛丝,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死寂的村落。
他的神识刚刚触及村外那片收割后、覆盖着薄霜的田野。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大地深处的恐怖悸动,顺着那丝神识瞬间反噬而来!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的识海深处!黑影连闷哼都发不出,身体剧烈地痉挛,七窍中同时飙射出粘稠的黑血!他像一只被无形巨手拍落的苍蝇,直挺挺地从半空栽下,砸在一片枯萎的荆棘丛中,再无声息。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残留着极致的恐惧和茫然,仿佛在生命的最后刹那,看到了某种无法理解的、源自亘古的恐怖景象。
消息,如同瘟疫般在阴影中传递。
“死了…都死了…”
“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东边林子里的,变成了一棵长苔藓的树…”
“河床上的,被石头里的虫子吸干了魂…”
“最惨的是那个用神识探查的…脑袋像个烂西瓜…”
恐惧在加深,如同冰冷的铁箍,勒紧了每一个暗中窥视者的心脏。但诡异的是,这恐惧非但没有浇灭贪婪,反而像往火堆里泼了油,让那“痒”变得更加钻心蚀骨!
“那地方…太邪门了!”
“圣地越是这样,越证明里面有大秘宝!大机缘!”
“富贵险中求!只要方法对,未必不能…”
“找个替死鬼先去探探路?”
阴影里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如同潜伏在深渊边缘的饿狼。一张张更隐秘、更阴险的网,开始在黑暗中悄然编织。他们不再尝试靠近,而是远远地、用更迂回的方式窥探:驱使无智的低阶妖兽、放飞附着分神的纸鸢、甚至利用风水堪舆之术遥相感应…
无形的风暴,在“禁地”的沉默之外,在圣地金符的煌煌威压之下,在无数被贪婪和恐惧反复煎熬的人心深处,正酝酿着更深的漩涡。
而这一切的源头——青石村。
村东头,薄霜覆盖的田埂边。李长生正佝偻着腰,蹲在自家的冬麦田里。他粗糙的手指沾着泥巴,正小心翼翼地抠着一株麦苗根部的杂草。寒风卷起他破旧棉袄的下摆,露出里面同样破旧的单衣。他神情专注,眉头微蹙,似乎那株杂草比九天之上的金符、比阴影里无数贪婪的目光,更值得他费神。
一只灰扑扑的野鸡被远处的动静惊起,“扑棱棱”地从田埂另一边的枯草丛里飞起,带起几片枯叶和碎雪。
李长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手一抖,刚抠出来的草根又掉回了泥里。
“啧!”他懊恼地咂了下嘴,浑浊的目光追着那野鸡飞走的方向,带着点庄稼汉对惊扰了田地的微词,“这扁毛畜生…”
他摇摇头,不再理会,重新低下头,用沾着泥的指甲,继续和那株顽固的杂草较劲。在他脚边不远处的泥地里,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布满蜂窝状小孔的丑陋石头,半埋在霜土里,毫不起眼。那是村中顽童前几日不知从哪个土沟里捡来,又随手丢弃在这里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