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遍,天光熹微,青白的光线刺破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青石村覆霜的屋顶和田埂上。寒意未退,空气清冽得如同冰刀子,吸一口,肺腑都透着凉。
李长生裹紧了那件油光发亮的破棉袄,抄着手,缩着脖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咯吱作响的冻土,朝着自家村东头那块薄田走去。棉袄的下摆扫过霜草,留下湿漉漉的深色痕迹。他嘴里呼出的白气很快被风吹散,一张老脸被冻得通红,沟壑里都似乎凝着冰碴子。
昨夜田埂边那三尊诡异冰雕,连同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陶片,早已被他用锄头敲碎,连同散落的冰屑一起,随意地铲进了田埂旁一条不起眼的排水沟里,用冻土草草掩埋。在他眼里,那不过是几块碍事的“冰坨子”和一块“破瓦片”,远不如地里的冬麦苗值得操心。
他走到自家田头,蹲下身。几垄冬麦在寒风中瑟缩着,稀稀拉拉,叶片边缘冻得发黄卷曲,长势实在算不上好。他伸出粗糙的手,小心地拨开一丛麦苗根部的枯草,眉头拧成了疙瘩。几株嫩绿的杂草正顽强地从冻土缝隙里钻出来,抢夺着本就不多的地力和水分。
“啧,草比苗还精神…”他低声嘟囔着,带着点庄稼汉特有的不满。他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小的、刃口磨得雪亮的除草小铲(更像是削尖的旧镰刀头绑在木柄上),凑近麦苗根部,小心翼翼地挖了下去。冻土硬得像石头,小铲挖下去,“铛”的一声脆响,只留下个白印子,震得他虎口发麻。
“这鬼地…”他咂了下嘴,只得更加用力,手腕下压,小铲的尖角狠狠楔入冻土的缝隙。
就在小铲的尖角撬开一小块冻土,带起几粒碎石的瞬间——
咚!
一声沉闷到仿佛来自九幽地底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大地深处炸开!不是雷声,而是某种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结构被强行撕裂、折断的恐怖呻吟!
整个大地猛地向下一沉!随即又以更猛烈的势头向上反弹!
轰隆隆隆——!!!
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在脚下翻身!以青石村为中心,方圆百里的地面如同沸腾的海面般剧烈起伏、扭曲!山峦在摇晃,森林如同被巨手揉搓般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远处传来沉闷的巨响,那是山峰崩塌、巨石滚落的声音!
李长生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剧震掀得一个趔趄,手中小铲脱手飞出,整个人狼狈地扑倒在冰冷坚硬的田埂上!碎土块和冰碴子溅了他一脸。
“哎哟!”他痛呼一声,手肘和膝盖磕得生疼。
震动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大地在痛苦地呻吟、抽搐!一道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漆黑裂缝,如同狰狞的伤疤,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岩石撕裂声,在起伏的大地上疯狂蔓延、撕开!
这些裂缝并非寻常地裂!裂口边缘犬牙交错,闪烁着金属断裂般的冷硬光泽,仿佛是被某种无上伟力硬生生劈开!裂缝深处,并非泥土岩石,而是翻滚涌动着粘稠如血浆的暗红色雾气!雾气之中,隐约可见折断的巨大兵刃残骸、破碎的狰狞甲胄碎片、以及…堆积如山的、形态各异的巨大枯骨!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血腥、尸骸腐朽以及亘古煞气的恐怖气息,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从每一道裂缝中喷薄而出!这气息浓郁粘稠,带着强烈的侵蚀性,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发黑,化为飞灰!岩石表面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迅速变得坑洼暗淡!
天空瞬间被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翻滚的血煞之气冲霄而起,遮蔽了天光,形成一片笼罩天穹的巨大血云漩涡!漩涡中心,电闪雷鸣,却不是寻常的银白,而是粘稠如血的暗红雷霆!每一次血色闪电劈落,都伴随着无数亡魂尖啸的幻音,震得人神魂欲裂!
“吼——!!!”
“杀!杀!杀!”
“恨!恨!恨啊——!!!”
无数充满暴戾、绝望、不甘的嘶吼咆哮声,并非来自现实,而是直接在所有生灵的脑海深处炸响!那是被封印在古战场深处、积累了亿万年的战魂怨念,此刻随着战场的开裂,如同决堤的洪流般汹涌而出!
整个东荒大地,此刻如同化作了幽冥鬼域!
青石村,恰好位于这片疯狂开裂的大地中心!数道巨大的、翻涌着血煞之气的恐怖裂缝,如同择人而噬的巨蟒,从村外荒野急速蔓延而至,最近的一道,距离村口的百年老槐已不足百丈!粘稠的血煞之气如同活物,贴着地面翻滚蔓延,所过之处,冻土化为冒着气泡的黑色泥沼,草木瞬间碳化!
村中,鸡飞狗跳,一片大乱!土坯房在剧震中簌簌落土,几处本就破败的院墙轰然倒塌!惊恐的哭喊声、牲畜的悲鸣声混成一片。人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冲出摇摇欲坠的房屋,脸上写满了末日降临般的绝望。
“天塌了!地陷了!”
“救命啊!”
“是古战场!传说中的葬神古战场开了!”
李长生挣扎着从田埂上爬起来,灰头土脸,破棉袄上沾满了泥浆和碎草。他一手捂着被磕疼的胳膊肘,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惊愕地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降临的景象。
一道宽达数丈、翻涌着暗红血煞的恐怖裂缝,如同张开的巨口,正朝着他所在的田埂方向疯狂撕裂过来!裂缝边缘,冻土和岩石如同脆弱的饼干般崩碎、塌陷!粘稠的血煞之气如同翻滚的岩浆,带着刺鼻的腥气和腐蚀万物的嘶嘶声,距离他脚边已不足十步!
裂缝深处,隐约可见半截插在黑色岩层中的巨大断矛,矛杆粗如古树,早已腐朽断裂,矛尖却依旧闪烁着幽冷的寒光!断矛下方,一只覆盖着残破青铜甲胄、大如磨盘的巨手骸骨,五指狰狞地张开,仿佛仍在不甘地抓握着什么!
“娘咧…”李长生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却踩到了一块松动的土块,身体再次失去平衡,向后跌倒!
就在他身体后仰、即将再次摔倒的瞬间,他那双沾满泥浆的破草鞋,慌乱之中猛地蹬在了刚才被他撬开冻土、散落在田埂上的那几块碎石上!
其中一块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青黑色石头,被他一脚蹬得翻滚起来,不偏不倚,正滚向那道急速蔓延而来的巨大裂缝边缘!
那块石头翻滚着,带着泥土,滚到了裂缝边缘一块微微凸起的、半埋在地里的黑色岩石上,“咚”的一声,轻轻撞了一下。
就在石头撞上黑色岩石的刹那——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大地最深处、沉重到足以承载星辰的“镇”之伟力,仿佛被这微小的碰撞所唤醒!那黑色岩石表面,极其隐晦地闪过一道土黄色的光晕,瞬间没入地下!
轰!!!
那道正朝着李长生和田埂疯狂撕裂而来的巨大地缝,在距离他跌倒之处仅有数尺之遥时,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比神铁更坚固的叹息之壁!
嗤啦——!
令人牙酸的岩石撕裂声戛然而止!
裂缝扩张的势头被硬生生扼住!翻涌的血煞之气如同撞上礁石的海浪,猛地倒卷回去,在裂缝口形成剧烈翻滚的漩涡,发出愤怒而徒劳的嘶吼!
更诡异的是,以那块被青石撞了一下的黑色岩石为起点,一道土黄色的、细如发丝的光线,如同拥有生命的根须,瞬间沿着裂缝边缘急速蔓延、生长!光线所过之处,那狰狞撕裂的岩层断口,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捏合,发出沉闷的“嘎吱”声,迅速弥合、挤压!
那条原本要吞噬田埂的恐怖裂缝,竟在这道微弱土黄光线的“缝合”下,硬生生被遏制、弥合了数丈!虽然深处依旧有血煞翻涌,但边缘已经变得相对稳定,不再继续撕裂扩张!
李长生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田埂上,惊魂未定地看着近在咫尺、却已停止扩张的狰狞裂缝。翻涌的血煞之气如同暗红的毒蛇,在裂缝深处涌动,距离他沾满泥浆的裤腿只有咫尺之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和刺骨的寒意。
他连滚带爬地向后退了丈许,才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他看了看那道差点要了他老命的裂缝,又看了看田埂上那块滚落在一旁、沾着泥土的青黑色石头,还有更远处那块毫不起眼的黑色岩石。
“邪…邪了门了…”他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中满是后怕和不解。他挣扎着爬起来,也顾不上捡那柄掉在裂缝边的小铲,更顾不上田里的杂草了,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朝着村里跑去,背影仓惶,只想离这突然裂开的鬼地方远一点。
在他身后,那道被强行“缝合”了边缘的裂缝深处,血煞之气依旧在翻腾。那半截巨大的断矛矛尖,在暗红雾气的缭绕下,幽光闪烁,矛尖所指的方向,正对着青石村那几座低矮的农舍,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而裂缝边缘那道微弱的土黄色光线,如同一条坚韧的细绳,死死地勒住了地狱的裂口。
大地深处的轰鸣和亡魂的尖啸依旧在东荒大地上回荡,血色漩涡遮蔽天穹。青石村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被数道喷涌着血煞的恐怖裂缝包围。村口的老槐树在剧震中簌簌发抖,枯枝上的冰凌断裂,如同垂死的眼泪,砸落在翻腾着不祥气息的黑色泥沼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