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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室中央,一片诡异的“白色森林”无声矗立。数千骷髅兵被细长、沾着面汤的挂面捆得结结实实,歪歪扭扭地定在原地,只有眼窝中跳跃的幽绿磷火无声地诉说着憋屈与愤怒。空气中弥漫着面条汤的咸香与淡淡的麦味,混合着白骨特有的阴冷铁锈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又无比荒诞的窒息感。
玄诚子和他身后仅存的几个修士,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们的目光呆滞,嘴唇哆嗦,大脑一片空白,连劫后余生的庆幸都生不出一丝。辣椒面融画皮,腐乳罐封飞头,馒头堵无底洞,面条捆阴兵……一幕幕颠覆认知的景象在脑海中疯狂闪回,最终定格在这片由面条和骨头组成的荒诞奇观上。
道心?常识?世界观?
早已被碾得粉碎,又被这人间烟火气粗暴地揉成一团,塞进了他们麻木的躯壳里。他们甚至不敢去看那个站在“森林”边缘、正心疼地看着空碗的佝偻身影。那身影比任何深渊巨兽都要恐怖,比任何上古邪魔都要难以理解。
李长生重重叹了口气,把那个豁口的粗瓷碗小心地塞回竹篓里,嘴里还在嘟囔着“糟践粮食”、“可惜了猪油”。他拍了拍手上的面汤渍(其实并没有多少),浑浊的目光似乎终于从自己的损失上移开,落在了墓室中央那座巨大的黑色祭坛上。
祭坛由不知名的黑石垒砌,表面光滑如镜,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让周围的幽绿萤石光芒都黯淡了几分。祭坛顶端,并非预想中的棺椁或神像,而是摆放着几件极其诡异的器物:
一个巴掌大小、布满裂痕的青铜编钟,悬在一根几乎腐朽的木架上。
一叠码放整齐、裁剪成人形的惨白纸片,纸片边缘锋利如刀。
还有几个歪倒的、同样是人形的陶俑,陶俑表面绘制着扭曲的符文,颜色暗沉如凝固的血。
一股极其隐晦、却比之前任何邪物都要深沉阴冷的怨念气息,如同沉睡毒蛇的吐息,若有若无地从祭坛顶端散发出来,让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玄诚子也注意到了祭坛的异常。他毕竟是玉虚宫长老,见识远超一般修士。看到那叠惨白纸人和布满裂痕的青铜编钟,他残存的理智瞬间被一股更大的恐惧攫住,失声低呼:“纸…纸人送葬!引魂编钟!这…这是要唤醒祭坛下镇压的东西!”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恐惧。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在所有人神魂深处响起的颤鸣,陡然从那布满裂痕的青铜编钟上发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万古的悲怆与怨毒,震得玄诚子等人神魂剧痛,眼前发黑,刚缓过一口气的神识再次濒临崩溃!
紧接着,祭坛顶端那叠惨白的人形纸片,无风自动!
“唰!唰!唰!”
数十张纸片如同被无形的手操控,瞬间飘飞而起!它们在空中灵活地翻折、扭曲,眨眼间就变成了数十个巴掌大小、四肢俱全、五官模糊的惨白纸人!这些纸人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气,动作僵硬却迅捷无比,如同被赋予了邪恶生命的剪纸,带着森冷的杀意,朝着瘫软在地的玄诚子等人无声地飘飞而来!它们锋利的纸片边缘,在幽绿光芒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寒芒!
更恐怖的是,随着纸人的飘飞,那布满裂痕的青铜编钟再次发出颤鸣!
“叮——嗡——”
这一次,声音不再局限于神魂冲击!无形的声波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所过之处,那些被面条捆缚、原本只是磷火跳跃的骷髅兵,眼窝中的幽绿火焰猛地暴涨!它们被面条束缚的骨骼发出剧烈的“咔嚓”声,拼命挣扎!面条被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有些地方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纸人索命!编钟控尸!双重绝杀!
玄诚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了。那纸人看似脆弱,实则蕴含极阴煞气,能蚀骨销魂;编钟控尸,一旦数千骷髅兵挣脱面条束缚,他们瞬间就会被碾成肉泥!那位前辈…他还会管吗?就算管,他又能用什么来对付这无形的声波和诡异的纸人?
就在第一片纸人如同旋转的刀刃般,即将切割到瘫倒在地的年轻修士脖颈,骷髅兵挣扎的“咔嚓”声越来越密集,编钟的颤鸣越发急促尖锐之际——
“咕噜噜…”
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带着点油腻和满足感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杀伐的墓室中响起。
声音的来源,是李长生。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离祭坛不远的地方,正背对着那些索命的纸人和挣扎的骷髅兵。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啃着。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烤得金黄酥脆、表面沾满了喷香芝麻的——烧饼!
他啃得很认真,很投入,腮帮子一鼓一鼓,发出满足的咀嚼声。烧饼的碎屑和芝麻粒簌簌地掉落在他的衣襟和地上,散发出浓郁诱人的面食焦香。他甚至惬意地眯起了眼睛,仿佛置身于阳光明媚的村口集市,而非这杀机四伏的千年古墓。
这声音,这景象,与墓室中肃杀、阴冷、步步紧逼的死亡氛围,形成了极致到荒诞的对比!
那些疾飞而至的惨白纸人,在距离李长生后背只有三尺之遥时,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充满烟火气的墙壁,猛地停滞在半空!它们模糊的五官似乎扭曲了一下,周身萦绕的黑气剧烈波动,仿佛遇到了某种极其厌恶、极其恐惧的东西。
那急促控尸的编钟颤鸣,也在李长生满足的咀嚼声响起时,猛地一滞!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变调的尾音。
李长生似乎终于啃完了最后一口烧饼,满足地咂了咂嘴,还用粗糙的手指抹了抹嘴角的油渍和芝麻粒。他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浑浊的目光扫过那些悬停在他身后、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惨白纸人,又看了看祭坛上那再次试图发出颤鸣的青铜编钟,以及祭坛周围那些还在面条束缚下拼命挣扎的骷髅兵。
他的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起来。这一次,皱得更深,带着一种被严重打扰了享用美食的、极其不耐烦的怒意。
“吵死了!”李长生猛地吼了一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市井老农特有的暴躁,“叮叮当当!嗡嗡嗡!还有这些破纸片子飞来飞去!还让不让人安生吃口饭了?!”
他越说越气,仿佛刚才那口烧饼带来的好心情被彻底破坏。他瞪着祭坛上那叠剩余的惨白纸片和那个不断试图震颤的青铜编钟,浑浊的眼中充满了被冒犯的怒火。
“没完没了是吧?烦人玩意儿!”李长生骂骂咧咧,同时,做了一件让玄诚子等人差点当场道心崩碎的动作——
他猛地将手里那个啃得只剩一小半、边缘还沾着他牙印和油渍的烧饼,朝着祭坛顶端,那叠码放整齐的惨白纸片和不断颤动的青铜编钟,狠狠砸了过去!
“滚!”
嗖!
那半块烧饼,带着油光、芝麻粒和清晰牙印,在空中划出一道油汪汪的抛物线,精准无比地朝着祭坛顶端坠落!
没有灵光,没有威压,只有一股霸道无比的、属于人间烟火气的面食焦香!
烧饼落下的瞬间,发生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那些原本悬停在李长生身后、蓄势待发的惨白纸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发出一阵无声的、凄厉的尖啸(只在神魂层面回荡),瞬间变得黯淡无光,周身黑气溃散!它们如同被抽掉了筋骨,软塌塌地从空中飘落下来,还未落地,就“噗”地一声,化作一蓬蓬惨白的纸灰,被墓室里微弱的气流卷散!
而祭坛顶端,那半块烧饼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那叠码放整齐的惨白纸片堆上,并且余势不减,“啪”地一下,又重重压在了那个布满裂痕、正试图再次发出颤鸣的青铜编钟上!
“噗叽!”
一声沉闷的、如同湿泥巴被压扁的声音响起。
那叠蕴含着极阴煞气、能化作索命纸人的惨白纸片,在被烧饼砸中、压住的瞬间,仿佛承受了万钧之重!它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那半块油乎乎的烧饼硬生生地压扁、碾碎!化作了一滩粘稠的、如同劣质浆糊般的惨白糊状物,糊在了祭坛光滑的黑石表面!连带着那叠纸片下方祭坛的纹路,都被这股蛮横的力量压得微微凹陷!
而被烧饼直接命中的青铜编钟,更是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哀鸣般的“叮”声,钟体上本就遍布的裂痕瞬间扩大、蔓延!“咔嚓”一声脆响,整个编钟竟被那半块烧饼硬生生压得四分五裂!化作几块黯淡无光的青铜碎片,混合着惨白的纸浆,被牢牢地“嵌”在了烧饼底下!
控尸的颤鸣戛然而止!
祭坛顶端那股深沉阴冷的怨念气息,如同被掐断了源头,骤然消散!
更诡异的是,随着编钟碎裂、纸人阵被烧饼压塌,祭坛周围那些原本在编钟控制下疯狂挣扎的骷髅兵,眼窝中暴涨的磷火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黯淡下去,恢复了之前那种只是静静燃烧的状态。绷紧的面条也松弛下来,整个“白色森林”重新陷入了死寂的禁锢。
墓室里只剩下浓郁的烧饼香气,以及那半块沾着油渍、芝麻粒、牙印,还混合着惨白纸浆和青铜碎片的烧饼,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嘲讽意味的封印,牢牢地“坐”在祭坛顶端。
玄诚子等人彻底石化。
他们看着祭坛上那坨由烧饼、纸浆、青铜碎片组成的、散发着面食焦香的“封印物”,又看了看那个正拍着手上并不存在的饼屑、一脸“总算清净了”表情的老农。
烧饼…
压塌了纸人阵…
坐碎了引魂编钟…
玄诚子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他修道数百年积攒的所有认知、所有逻辑、所有对力量的理解,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湮灭、然后被这半块烧饼粗暴地拍进了地底深处。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最终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晕死了过去。在他最后的意识里,只剩下那半块油汪汪、沾着芝麻、压塌了整个祭坛核心的…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