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浪鼓惊散心魔的余音还在古刹废墟上回荡,前方的焦土突然腾起黑色的旋风,旋风中卷着无数残破的旗帜。旗帜是暗红色的,边缘缀着骷髅头铃铛,旗面用鲜血画着扭曲的符文,每个符文都在滴落黑血,落地便化作挣扎的鬼影。这些招魂幡在空中组成一张巨网,正将战场上未散的亡魂源源不断地往网中心拽,那些亡魂发出凄厉的哭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幡上符文的吸力。
“是…是万魂招魂幡!”玄诚子盯着旗面最中央的血色骷髅,声音因愤怒而发颤,“是邪修用战死将士的血骨炼制的凶幡!每面幡都锁着千条亡魂,万幡齐动,能把方圆百里的魂魄都炼化成凶煞!这幡上的血符是‘聚阴咒’,用灵力攻击只会被它吸干精血,用超度法门将它撕碎,反而会让亡魂魂飞魄散,比被炼化成凶煞还惨!”
话音未落,一面招魂幡突然脱离巨网,朝着离得最近的一个少年扑来!幡面展开的瞬间,无数鬼影从符文中钻出,撕扯着少年的魂魄,少年顿时面色惨白,身体像被抽空般干瘪下去,眼看就要被幡面吞噬。
一个修士祭出“镇邪镜”,镜面照向招魂幡,却被幡上的黑血喷中,“咔嚓”裂开,修士自己也被反噬得口喷鲜血,魂魄不稳。玄诚子掏出祖传的“安魂香”,香烟刚飘到幡前,就被幡上的阴风卷走,反而激起了更多招魂幡的凶性,巨网上的骷髅铃铛“叮叮”作响,催得亡魂更加癫狂。
“不能打!不能烧!”玄诚子死死按住想要冲上去的弟子,眼眶通红,“这些亡魂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士,我们救不了他们,也不能让他们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眼看着少年的魂魄就要被彻底拽进幡中,招魂幡的巨网越收越紧,那些原本英武的将士亡魂,在血符的侵蚀下渐渐变得扭曲,眼看就要化作凶煞,众人的心像被堵住般难受——这招魂幡分明是在逼他们做选择:要么眼睁睁看着亡魂被炼化,要么亲手毁掉他们最后的残魂。
就在少年的魂魄即将触到幡面血色符文的刹那——
“这旗子晃得人眼晕,吹个调儿给它们听听,兴许就老实了。”
李长生的声音从焦土边缘传来,带着点吹乐器时的悠闲。
他不知何时坐在一块断碑上,手里捧着个…陶土烧制的埙!埙是最普通的梨形,陶色发灰,表面有细密的冰裂纹,吹孔边缘被磨得发亮,一看就是乡下老汉闲时吹着解闷的旧物,埙身上还沾着点干涸的泥渍,散发着雨后泥土特有的腥甜气。
他擦了擦埙上的灰,对着那面扑向少年的招魂幡,凑到嘴边,竟真的吹了起来!
“呜呜——”
陶埙的声音低沉而悠远,不像战歌那样激昂,也不像哀乐那样悲伤,倒像是秋日的旷野里,庄稼人对着夕阳吹的调子,带着股冲淡平和的劲儿,却又藏着千军万马都冲不散的安稳。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面凶戾的招魂幡,在陶埙声响起的瞬间,竟像被冻住般停在半空!幡面上的血色符文剧烈扭曲,像是在抗拒这调子,可那些撕扯少年魂魄的鬼影,却突然停下动作,眼神里的凶光褪去,露出一丝迷茫,仿佛听到了熟悉的乡音。
“对喽,回家的调子,都记起来了吧。”李长生手指在埙孔上灵活地变动,调子转了个弯,变得更柔和,像母亲在村口唤儿归的声音。随着调子变化,那面招魂幡上的骷髅铃铛“叮”地一声掉了个,黑血凝成的符文开始褪色,幡面竟像被风吹皱的纸,慢慢卷了起来。
被缠住的少年突然浑身一颤,魂魄猛地从幡面挣脱,他茫然地摸着胸口,刚才被吸走的生气正一点点回来,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家乡的捣衣声。
玄诚子和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那能吞噬魂魄、连法器都奈何不得的招魂幡,在这只旧陶埙面前,竟像被戳破的气球?陶埙声所过之处,招魂幡的血符纷纷褪色,巨网上的亡魂不再挣扎,反而跟着调子轻轻摇晃,原本扭曲的魂体渐渐舒展,露出了披甲持剑的英武模样。
李长生吹得越来越投入,埙声时而如流水潺潺,时而如麦浪翻滚,全是些最平凡的人间景象。离他最近的那片招魂幡,幡面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咔嚓”一声,最边缘的一面幡竟真的被埙声吹裂,化作无数纸蝶,那些被锁在里面的亡魂,化作身披铠甲的虚影,对着李长生深深一揖,然后朝着天际飘去,显然是解脱了。
“裂得好,裂了就舒坦了。”李长生调子一转,变得高亢起来,像出征的号角,却比号角多了份归家的暖意。随着这声调子响起,招魂幡的巨网突然剧烈震颤,无数面幡同时裂开,血色符文化作黑烟消散,骷髅铃铛掉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像在为亡魂送行。
那些将士亡魂摆脱了束缚,纷纷化作英武的虚影,列成整齐的队伍,随着埙声缓缓走向天际,消失在云层里。焦土上的血腥味渐渐散去,竟冒出了点点青草芽,在风中轻轻摇晃。
李长生放下陶埙,用布擦了擦吹孔,嘟囔道:“这埙裂了道缝,吹着有点漏风,回头得用陶土补补,不然吹不出《归乡谣》的调子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走向战场尽头的阳关道,脚步轻快,仿佛刚才只是在田埂上吹了会儿埙。玄诚子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些裂开的幡片和天边最后消失的将士虚影,突然明白——这吹裂招魂幡的陶埙,吹裂的何止是邪幡的纸页,分明是那些被血符锁住的英魂,是他们心中“未能归家”的执念。最平凡的乡音,最质朴的调子,反而能穿透最深的邪祟,因为那是刻在魂魄里的归宿,任谁也锁不住,拦不住。
那个被救下的少年,捡起地上一片裂开的幡纸,发现上面的血色符文已化作淡淡的麦浪图案,他对着李长生的方向,学着吹了声不成调的埙音,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释然,也带着对“归途”的敬畏。
阳关道上,陶埙的余音渐渐融入晚风,像在轻轻哼唱着那首《归乡谣》,陪着那些终于踏上归途的英魂,慢慢走向魂牵梦萦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