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戏散场的余温还没褪尽,前方的山谷突然被浓雾笼罩,雾气里浮动着无数青绿色的鬼火,却照不亮半寸路径,反而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藏在雾中盯着来人。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脚下突然踢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半截腐朽的木牌,上面刻着“孽镜台”三个字,字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汁液,像是凝固的血。
“是…是孽镜迷谷!”玄诚子捡起木牌,手指刚触到字迹,就被烫得缩回手,“这里没有真正的镜子,却能让人心底的‘前世孽’显形!那些鬼火是‘忆怨灯’,会引诱你逃避罪孽,越躲,前世的债就缠得越紧,最后会被自己的愧疚吞噬,变成雾里的新鬼火!”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修士突然捂住眼睛,惨叫着“不是我杀的!不是我!”,他眼前的雾气里浮现出惨烈的画面:前世的他手持长剑,刺穿了挚友的胸膛,鲜血溅了他满脸。修士吓得转身就跑,却被雾里伸出的无形之手拽住,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眼看就要化作新的鬼火。
另一个女弟子的雾气里,映出她前世抛弃婴儿的场景,婴儿的哭声钻进她的识海,让她痛苦得用头撞向岩壁,额角渗出血,却丝毫无法摆脱那撕心裂肺的愧疚。玄诚子祭出“清心符”,想帮她压下幻象,符纸却在靠近时“轰”地燃起绿火,反而让幻象更加清晰,女弟子的眼神彻底陷入绝望。
“别闭眼!别逃避!”玄诚子对着众人嘶吼,自己却也被雾气缠上——他的幻象里,是年轻时为了争夺掌门之位,用阴招废了师兄的修为,师兄瘫在轮椅上的眼神,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玄诚子浑身颤抖,几乎要跪下去,“这孽是刻在魂里的,逃不掉,忘不掉,只能被它烧死!”
雾里的鬼火越来越多,青绿色的光映着众人痛苦的脸,每个人都被自己的前世罪孽困住,有的哭,有的笑,有的疯狂嘶吼,却谁也迈不动步。那年轻修士的半个身子已化作鬼火,嘴里还在念叨着“对不起”,显然快要彻底沉沦。
就在修士的魂魄即将被愧疚彻底吞噬的刹那——
“雾太大看不清路,点个灯吧,亮堂了才好走。”
李长生的声音从雾谷入口传来,带着点夜行时的淡然。
他不知何时提着一盏…竹骨纸糊的灯笼!灯笼是最普通的样式,竹骨被虫蛀了几个小洞,糊的皮纸泛黄发脆,上面用朱砂画着简单的“平安”二字,早已褪色,灯杆是磨得发亮的枣木,底座还沾着点泥,显然是农家夜里走山路用的旧物,灯笼里点着根粗麻烛,火苗忽明忽暗,散发着淡淡的烛油味。
他提着灯笼走进雾谷,烛火的光并不亮,却带着股驱散寒意的暖,所过之处,青绿色的鬼火像遇到了太阳,纷纷往后退,露出底下坚实的山路。
“这灯……”玄诚子愣住了,“烛火是凡火,纸是凡纸,怎么能挡得住忆怨灯?”
李长生没说话,只是提着灯笼走到那个被前世杀友幻象困住的修士面前,将灯笼往前凑了凑。烛火的光落在修士脸上,他眼前的血腥幻象突然变了——还是那个场景,却多了后续:他后来散尽修为,为挚友守墓三十年,临终前,挚友的魂魄在他床边说了句“我知道你后悔了”。
修士猛地睁大眼,眼泪汹涌而出,这次不是绝望的哭,是带着解脱的泪,缠绕他的雾气“唰”地散开,化作一缕青烟,他的身体重新变得凝实,对着李长生深深一揖,眼神里虽有愧疚,却再无疯狂。
“孽是孽,悔是悔,都得看见才不算白活。”李长生提着灯笼往前走,烛火照过的地方,雾气里的幻象不再只有痛苦,还多了“弥补”与“放下”的片段。
女弟子的幻象里,出现了她后来化作农妇,收养了七个孤儿的画面;玄诚子的幻象里,映出他偷偷照顾瘫痪的师兄三十年,师兄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半块没吃完的糕点。那些原本撕心裂肺的愧疚,在烛火的映照下,渐渐变得平静,像陈年的伤疤,虽仍在,却不再流血。
雾里的鬼火越来越少,有的化作光点,朝着灯笼的方向拜了拜,然后消散;有的则被烛火彻底照亮,显露出魂影原本的模样,他们对着自己的幻象深深鞠躬,像是终于和过去的自己和解。
李长生走到雾谷最深处,那里的雾气最浓,藏着一团最大的鬼火,映出的是个满身鲜血的将军,正举刀砍向投降的百姓。灯笼的光刚照过去,将军的幻象就变了——他后来自焚于城楼,魂魄被铁链锁了三百年,却在每次阴雨天,都拼尽全力护住那片土地不被山洪淹没。
“知错能改,哪怕过了三百年,也不算晚。”李长生对着鬼火说。
那团鬼火剧烈颤抖,最后化作一个穿着囚服的将军魂影,对着灯笼磕了三个头,然后化作一道金光,往天际飘去,锁链断裂的脆响,在雾谷里回荡了很久。
烛火渐渐燃尽,只剩下半截烛芯,李长生用灯杆挑了挑,嘟囔道:“烛芯短了,得换根长的,不然走夜路照不远。”
他提着空灯笼,走向雾散后的出口,脚步沉稳,仿佛刚才只是走了段寻常的夜路。玄诚子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盏只剩下竹骨的灯笼和满地消散的雾气,突然明白——这照见前世孽的灯笼,照的何止是幻象,分明是那些被愧疚困住的魂,是他们忘了的“除了犯错,也曾弥补过”的往事。最平凡的烛火,带着人间的暖,能照亮最黑暗的角落,因为孽从来不是用来逃避的,是用来看见、用来忏悔、用来告诉自己“往后要走得直一点”的。
一个刚从幻象中解脱的老魂影,在飘向轮回前,对着灯笼深深一拜,像是在感谢这场让他与自己和解的光亮。众人跟在后面,手里仿佛还残留着烛火的温度,原来再深的罪孽,再重的愧疚,也经不住一盏照彻过往的旧灯笼,光亮了,路就宽了,心就轻了。
出口外,晨雾散去,朝阳正好升起,李长生的灯笼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在轻轻说:前世的孽,今生的债,看见就好,放下就行,日子总得往前过,就像这灯笼,烧完了一根烛,再换一根,总能照亮前面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