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泪浇铸引魂塔的余温还在砖缝里凝着,前方的黄泉路突然变得拥挤起来。路中央站着十几个身着皂衣的勾魂使,他们面色青黑,手里拖着锈迹斑斑的铁链,链上缠着密密麻麻的黑绳,每个绳头都系着枚青铜钱——不是寻常的冥币,而是用亡魂的指骨磨成的“催命钱”。过往的魂影想往前走,就得交出自己最珍贵的“执念”换这指骨钱,交不出的,就被勾魂使用铁链锁在路边,任由阴风吹得魂体涣散。
“是…是被贪念染了心的勾魂使!”玄诚子盯着他们手里的指骨钱,声音发沉,“他们本是引路的阴差,却被人间的贿赂习气染了性,把黄泉路变成了勒索场!这指骨钱沾着‘噬念咒’,你用灵物换,灵物会被咒力蚀成齑粉;你用执念换,就会变成没有记忆的空魂,连轮回的资格都没了!”
话音未落,一个捧着半块桂花糕的老魂影走到路口,他的执念就是这糕——是生前孙女亲手做的,还没来得及尝就咽了气。勾魂使冷笑一声,甩出战链缠住老魂影的手腕:“拿糕来换,不然就锁到魂飞魄散!”老魂影死死护着桂花糕,魂体被铁链勒得变形,却怎么也不肯松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糕上化做白烟。
一个修士看不下去,祭出“聚宝盆”,想变出些精致的冥币递给勾魂使,盆里刚冒出金元宝的虚影,就被勾魂使手里的指骨钱“嗤”地戳破,元宝化作黑灰,修士自己也被咒力反噬,胸口像被巨石压住,闷得喘不过气。玄诚子掏出家族传的“镇魂玉”,玉刚亮起来,就被最前面的勾魂使一把抢过,“咔嚓”掰成两半,黑绳缠上玉碎,瞬间就把玉里的灵气吸了个干净。
“这些勾魂使早没了阴差的本分,眼里只剩‘利’!”玄诚子又急又气,“他们的铁链沾着阴阳两界的浊气,法器碰不得;他们的贪念比噬魂煞还重,道理讲不通!这路…根本走不通!”
老魂影的魂体已经被勒得半透明,桂花糕上的热气渐渐散了,他望着路尽头的轮回光,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显然快要撑不住。勾魂使们笑得更凶了,手里的指骨钱发出“叮叮”的脆响,像在催他快点交出最后的执念。
就在老魂影的手指即将松开桂花糕的刹那——
“过路费哪有这么收的?俺们村过石桥,扔张黄纸就行,图个吉利,哪能硬抢东西。”
李长生的声音从路头传来,带着点上坟时的熟稔。
他不知何时蹲在那里,身边放着个…掉了底的竹篮!篮子里装着些黄草纸,裁得方方正正,边缘毛糙,上面用朱砂点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奠”字,墨迹还带着点潮;一叠叠用麻线捆着,最上面那张沾着点坟头的湿泥,显然是清明节上坟烧剩下的纸钱,篮子角还别着半截没烧完的香,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
他从篮子里抽出一叠纸钱,走到那个勾魂使面前,看着被铁链缠住的老魂影,慢悠悠道:“这钱是俺村二婶子剪的,她男人死得早,每年都剪一篮子,说‘他在那边也得有零花钱’,纸是糙了点,心意真。”
说话间,他没递纸钱,反而掏出火折子,“嗤”地一下点燃了最上面那张。黄纸在他手里烧成灰烬,没有化作黑灰,反而飘出点点金粉,金粉落在勾魂使的铁链上,铁链“嗡”地一声,竟自动松开了半寸,老魂影趁机喘了口气,魂体恢复了些血色。
勾魂使愣了愣,显然没见过用“烧”的方式“交钱”,他恼羞成怒地举起指骨钱:“凡纸烧的灰也配当买路钱?找死!”指骨钱刚要戳向李长生,却被那金粉挡住,钱上的黑绳“滋滋”地冒着烟,像是被什么东西净化了。
“这钱啊,得带着活人的念想烧才管用。”李长生又点燃一叠纸钱,这次不是自己拿,而是递给那个老魂影,“你把想对孙女说的话,对着纸念叨念叨再烧,比啥都值钱。”
老魂影愣了愣,颤抖着接过纸钱,对着黄纸轻声说:“囡囡,爷爷吃到你的糕了,甜得很…你要好好长大…”话音未落,他手里的纸钱自己燃了起来,火苗是温暖的橘色,烧出的金粉比刚才的更亮,像无数只小手,轻轻托住了他的魂体。
缠住他的铁链“哐当”一声断了!勾魂使手里的指骨钱突然变得滚烫,他“啊”地一声扔在地上,指骨钱落地就化作了齑粉。老魂影捧着桂花糕,顺着金粉铺的路往前走,勾魂使们想拦,却被金粉烫得连连后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轮回光。
“这…这纸钱里有‘念力’!”玄诚子突然明白,“是活人的牵挂,是最真的‘情’,比任何灵物都管用!”
李长生继续烧着纸钱,有的递给魂影让他们自己烧,有的自己念叨着“一路好走”烧给空处。每烧一张,就有一缕金粉飘向勾魂使,他们手里的铁链就松一分,脸上的青黑就淡一分,眼里的贪婪渐渐被迷茫取代,像是想起了自己当阴差的本分。
一个年轻的勾魂使,被金粉烫到后突然捂着头,嘴里喃喃着“我娘当年也给我烧过这样的纸…”他手里的指骨钱“啪”地碎了,铁链“哗啦”掉在地上,竟转身对着魂影们鞠了一躬,让开了路。
越来越多的勾魂使被纸钱的金粉净化,有的捡起地上的断链,默默地站在路边,有的甚至帮着被缠住的魂影解开黑绳。最前面那个抢镇魂玉的勾魂使,看着漫天金粉,突然把玉碎往地上一扔,对着李长生抱了抱拳,声音沙哑:“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钱了…干净。”
黄泉路上的指骨钱全化作了齑粉,铁链堆在路边像堆废铁,勾魂使们重新站成两排,虽然面色依旧青黑,却再无半分勒索的模样,只是默默看着魂影们往前走,像最初那样,做着引路的本分。
李长生烧完最后一叠纸钱,把竹篮底捡起来,嘟囔道:“纸烧完了,回头让二婶子多剪点,明年上坟也能用。”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顺着黄泉路往前走,脚步踩在金粉铺的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玄诚子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些重新守在路边的勾魂使和漫天消散的金粉,突然明白——这买通勾魂使的纸钱,买通的何止是黄泉路,分明是那些被贪念困住的阴差,是他们忘了的“引路”本分。最粗糙的黄纸,带着人间的牵挂,凭着一点一点的燃烧,焐化了执念凝成的“噬念咒”,因为能打通阴阳的从不是贵重的灵物,是那份“我记着你,盼你好走”的真心,哪怕只是一张薄薄的纸,也重过千斤指骨。
一个刚走过路口的魂影,在消失前对着李长生的方向挥了挥手,像在说“谢谢你的纸钱”。众人跟在后面,鼻尖萦绕着檀香和泥土的气息,原来再凶的勾魂使,再黑的买路钱,也经不住一叠叠带着念想的旧纸钱,火起之处,心明路开。
黄泉路尽头,竹篮的提手晃悠着,发出“咯吱”的轻响,像在说:阴阳两隔,能买通的从不是规矩,是人心底那点扯不断的念想——你念着我,我记着你,这点情分,比啥都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