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珠串起散魂的轻响还在虚空回荡,前方的血色平原上突然立起一尊丈高的石像。石像通体漆黑,雕刻的是尊修罗——三眼圆睁,獠牙外露,左手握滴血的弯刀,右手掐捏着扭曲的魂影,周身缠绕着暗赤色的戾气,每道戾气都像活的毒蛇,舔舐着地面的血痕,发出“嘶嘶”的凶鸣。石像底座刻满“杀煞咒”,咒文渗出的黑血在地面汇成河流,河里漂浮着无数残缺的魂影,显然是被修罗像的戾气碾碎的亡魂。
“是…是被戾气蚀心的护法修罗像!”玄诚子盯着石像第三只眼射出的红光,声音发紧,“这修罗本是守护轮回的护法,却被‘杀念’染了魂,成了屠戮魂灵的凶神!它的弯刀斩的是‘善念’,捏的是‘慈悲’,你用攻击性法器打它,只会被它的戾气反弹,连你的杀念都会被它吸走,变成它的养料;你用防御法罩护着魂灵,罩子会被它的咒血腐蚀,连魂灵带法器一起绞碎!”
话音未落,一尊捧着莲花的菩萨魂影飘到修罗像前,想以慈悲感化。可修罗像的弯刀突然劈出,暗赤色的戾气瞬间将莲花绞成黑灰,菩萨魂影的慈悲光环“咔嚓”碎裂,魂体被戾气缠上,渐渐变得扭曲,眼里的悲悯竟化作了凶光,眼看就要被同化成新的修罗。
一个修士祭出“降魔杵”,杵尖金光四射,刚砸到石像肩头,就被戾气裹住,“嗡”的一声反向砸向修士自己,修士胸口被砸出个血洞,眼里竟也泛起嗜血的红光,差点对着身边的同门挥拳。玄诚子掏出“大悲咒锦缎”,想覆盖住石像底座的杀煞咒,锦缎刚触到黑血,就被蚀出无数孔洞,咒文上的金字纷纷剥落,反而让修罗像的戾气更盛,第三只眼射出的红光几乎要将平原染成血色。
“这修罗像吸的是‘对抗’!”玄诚子看着菩萨魂影即将彻底黑化,急得浑身发冷,“你越想灭它,它越凶;你越想护,它越能找到破绽!它把‘守护’扭曲成‘杀戮’,把‘慈悲’当成‘弱点’,根本没法治!”
平原上的魂影越来越多,有的跪地求饶,被戾气直接撕碎;有的奋起反抗,反而成了修罗像的“养料”,让它的弯刀更亮,戾气更浓。那尊菩萨魂影的半边脸已化作修罗相,莲花底座彻底变黑,眼看就要成为屠戮同类的凶器。
就在菩萨魂影即将举起利爪的刹那——
“再凶的石像,裹块布也能温顺点,就像俺村那尊被雷劈过的石狮子,披件红布,娃娃们就敢摸了。”
李长生的声音从平原边缘传来,带着点晒被子时的熟稔。
他不知何时扛着件…旧袈裟!袈裟是粗麻布做的,灰扑扑的,上面打了七八个补丁,有方形的,有三角形的,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不同时候补的;领口磨得发亮,袖口烂了个洞,用同色的麻线粗糙地缝着;衣摆处沾着点泥土和草屑,还有几滴暗红色的渍痕,像是多年前溅上的血,被洗得发淡;最显眼的是衣襟上绣着的半朵莲花,线脚松脱,花瓣只剩三瓣,显然是位老和尚生前穿了一辈子的旧物,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香火的气息,还有种洗晒过的阳光味。
他放下袈裟,用手轻轻拍打上面的尘土,露出补丁下更旧的布纹。然后他走到修罗像前,既没念咒,也没摆架势,只是抓起袈裟的一角,朝着石像的头颅,竟真的披了上去。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件粗糙的旧袈裟刚触到修罗像的戾气,暗赤色的凶光就像被冷水浇过,“滋滋”地退了回去。袈裟上的补丁像是长了眼睛,正好盖住石像獠牙上的血痕,那半朵残莲绣纹,竟对着石像第三只眼的红光轻轻晃动,红光瞬间黯淡了半分。
“这袈裟是后山破庙里的圆觉和尚的。”李长生一边往上披,一边慢悠悠地说,“他年轻时护着逃难的村民,被乱兵砍了三刀,血就溅在这衣襟上;后来他给饿肚子的狼崽喂奶,被狼爪抓破了袖口;晚年坐化时,怀里还揣着半块给乞丐留的饼,饼渣就沾在这补丁里。”
随着他的话,袈裟上的渍痕突然泛起淡淡的金光,那是当年护村民时的血;袖口的破洞处飘出缕奶香,那是喂狼崽时的暖;补丁里的饼渣化作微光,那是给乞丐留食的善。这些气息钻进修罗像的纹路里,石像握着弯刀的手突然僵住,指缝里捏着的魂影停止了挣扎,竟露出了安稳的神色。
玄诚子和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那连降魔杵都能反弹的修罗戾气,在这件满是补丁的旧袈裟面前,竟像遇到了克星?袈裟没有惊天的法力,却凭着那些洗不掉的人间烟火、磨不去的慈悲痕迹,一点点熨帖着石像的凶性,比任何法术都管用。
李长生继续往上裹,把袈裟的另一边搭在石像的弯刀上。粗麻布料盖住刀刃的瞬间,滴血的弯刀突然不再渗血,刀刃上的杀念像被布吸走了,露出底下原本刻着的“护”字——那是修罗作为护法时,工匠刻下的本愿,被戾气盖了千年。
“你看,你本来是护着人的。”李长生拍了拍袈裟裹住的石像肩头,“就像圆觉和尚,他也动过杀心,可看到娃子哭,就把刀扔了,捡了块破布当袈裟。”
袈裟裹到石像第三只眼时,那只眼射出的红光突然“啪”地灭了。石像周身的戾气开始消散,暗赤色的光化作点点金粉,钻进袈裟的补丁里,像是在向那些慈悲的痕迹忏悔。被戾气缠上的菩萨魂影,扭曲的半边脸渐渐恢复温润,莲花底座重新泛出白光,她对着袈裟深深一拜,飘向轮回的方向。
平原上的黑血河渐渐退去,露出底下青褐色的土地,地里冒出些嫩绿的草芽。那些被戾气困住的魂影,在袈裟的庇护下纷纷站直,眼里的恐惧被安稳取代。
李长生把袈裟的最后一角掖在石像背后,打了个简单的结,像给怕冷的老人掖被角。整尊修罗像被裹在灰扑扑的袈裟里,凶戾的轮廓被布料柔化,竟透出几分笨拙的温顺,像个被裹紧的孩子。
他拍了拍袈裟上的褶皱,嘟囔道:“麻布太糙,磨得慌,回头找块软点的棉布,掺点丝绵,冬天裹着也暖和。”
他转身走向平原尽头的轮回门,脚步踩在刚冒芽的草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玄诚子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尊被袈裟裹住的修罗像和地上泛绿的草芽,突然明白——这裹住修罗像的袈裟,裹住的何止是石像的戾气,分明是那些被杀念扭曲的守护之心,是藏在凶性底下的“本善”。最粗糙的麻布,带着一辈子的慈悲印记,凭着最朴素的“遮盖”,捂化了千年的杀煞咒,因为能降住修罗的从不是更强的杀戮,是那些“哪怕受过伤,也没丢过的暖”,是藏在补丁里的血、奶香和饼渣,是让凶神也能想起“自己本是护着谁”的温柔。
一个刚从戾气中解脱的老兵魂影,对着袈裟裹住的石像敬了个军礼,然后转身走向轮回门,背影挺直得像杆枪。众人跟在后面,鼻尖萦绕着皂角香和阳光味,原来再凶的戾气,再硬的杀念,也经不住一件裹着慈悲的旧袈裟,布落之处,凶性消,善念生。
轮回门旁,李长生的衣角被风吹得轻动,像在说:哪有天生的修罗?不过是忘了自己曾护过的人,裹块带着念想的布,就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