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平安的脆响还在林间回荡,考古队录制遗迹影像时,摄像机的屏幕突然泛起青灰色。镜头里的古柏不再是实体,而是半透明的虚影,树与树之间的空隙里,浮现出条模糊的石板路,路上走着些影影绰绰的人,穿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衣袍,脚不沾地地往林子深处飘——这是被“摄魂咒”扭曲的记录工具。本该“存影像,留实证”的摄像机,此刻成了映照阴阳的镜面,录得越久,路越清晰,盯着屏幕的队员突然觉得头晕目眩,手指按在录制键上松不开,自己的身影竟慢慢渗进屏幕,与那些虚影重叠,连玄诚子的定魂镜都被屏幕的青光映得发绿,镜面里的人影开始变得透明。
“是‘阴阳镜阵’!”玄诚子捂住镜头,能感觉到掌心传来刺骨的寒意,罗盘指针在“幻”位剧烈震颤,针身像水波般晃动,“这林子的石板路本是修陵时的送葬道,怨气凝成了‘摄魂煞’,摄像机的‘成像性’成了煞的媒介!它把‘记录’变成了‘接引’,你录得越久,被拖进阴阳路的魂就越多,最后连肉身都会被留在镜头外,变成屏幕里的虚影;你关机器,屏幕会弹出你最牵挂的人的影像,逼着你重新开机,直到被彻底吸入;你砸摄像机,镜头会爆发出‘摄魂光’,把在场所有人的魂魄都吸成胶片上的影,永世困在明暗交替里!”
话音未落,盯着屏幕的队员突然站起来,朝着镜头里的石板路走。他的半张脸已映在屏幕上,与个穿旗袍的女子并排走着——那是他五年前车祸去世的未婚妻,当时他用这台摄像机录下过她最后一面,此刻屏幕里的她正回头笑,招手说“阿哲,过来呀”。他的外祖父曾是电影放映员,就是在放映旧胶片时被吸进银幕,再也没出来,临终前指着放映机说“镜头里的不是真的,别太当真”,此刻这诅咒在他身上复刻,连摄像机的取景器里,都渗出淡淡的白雾,像阴阳路的入口在呼吸。
“这咒摄的是‘执念’!”玄诚子祭出“破幻符”想贴住镜头,符刚触到屏幕就被吸了进去,在画面里化作飞灰,“你越想留住逝去的影像,它拖你越深!记录本是‘存真’,现在成了‘迷幻’,录得越真,陷得越假!”
李长生的目光落在队员背包里的旧相册上,封面是手工缝制的蓝布,里面贴着泛黄的照片——是他未婚妻用傻瓜相机拍的,有村口的老槐树,有田埂上的野花,最后一页贴着张两人的合影,边角被泪水浸得发皱,却用透明胶带仔细粘过。他突然想起三奶奶总在樟木箱里藏着本手绘的册子,纸是草纸,笔是烧黑的木炭,画着村里的路、河边的桥、各家的烟囱,说“画下来,记在心里,比啥照片都牢,照片会褪色,心里的画不会”,她画完总在旁边写行小字:“路是走出来的,人是活出来的,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他从背包里掏出个布包,解开时露出本泛黄的草纸册——册页边角卷着毛边,用麻线装订着,是三奶奶用了三十年的“记路册”;里面的画没什么章法,歪歪扭扭的老槐树有七个枝桠,是她数着画的,河边的桥有五块石板,是她踩着数的,最显眼的是村东头的路,画得特别粗,旁边写着“阿长生放学走的路”;册末夹着片干枯的枫叶,是他小时候捡给三奶奶的,说“夹在册子里,记着秋天”,散发着草纸的糙气混着木炭的烟火味,显然是她画了一辈子、记了一辈子留下的,纸缝里还卡着点灶心土,带着家的暖。
“镜头太利,不辨真假,才被幻路钻了空子。”李长生翻开册子,指着那幅村东头的路,对着屏幕里的阴阳路,轻声道,“三奶奶说‘画要画活的,记要记真的,镜头里的路没脚印,走不得’,她画路时总念叨‘路上有土,土上有草,草上有露,这才是能走的路,假的路,连露水都留不住’。”
就在队员的大半个身子即将钻进屏幕的刹那,李长生把册子的画面对着摄像机镜头,用手按住——草纸的糙面贴着冰冷的屏幕,像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幅粗糙的手绘刚触到屏幕里的阴阳路,青灰色的画面突然像被阳光晒过的雾,“簌簌”消散,半透明的古柏恢复了实体,石板路化作林间的落叶,那些虚影般的人对着册子深深一揖,渐渐淡去,露出真实的林地。被吸进屏幕的队员突然往后退了半步,身影从屏幕里剥离出来,手掌离开录制键时,指尖沾着点草纸的纤维,像从梦里被拽回了现实,他盯着册子里的老槐树,突然想起未婚妻曾说“真想去你长大的地方,踩踩有露水的路”。
“这册子…记的是‘生’,不是‘死’?”玄诚子愣住了,看着草纸上的木炭痕,那痕迹里藏着无数次“边走边画”的踏实,比任何破幻符都有力量,连林子里的摄魂煞都散了。
李长生没说话,只是翻到那页夹着枫叶的册页,让队员看。他的动作很慢,像三奶奶教他认路时那样,指着画说“这是你摔过跤的土坡,那是你偷摘过枣的树”。他翻到第三页时,队员突然捂住脸,肩膀发抖,说:“她不是要我跟她走…她是想让我记着…我们说好要一起走的路…”——这句被执念困住的话,此刻随着草纸的糙气,终于变得清明,相册里的合影突然泛出淡淡的光,像未婚妻在点头。
“三奶奶的册子,不是靠‘像’,是靠‘真’。”李长生一边把册子递给队员,一边慢悠悠地说,“她画人总画笑脸,说‘记着好的,忘了坏的,心里才敞亮’;她补册页用浆糊粘草纸,说‘破了也没关系,补上还是原样,就像路坏了能修,人错了能改’;有次村里的老井干了,她特意画了幅井水满着的画,说‘记着有水的时候,才会想办法找水,忘了本,就真没路了’。”
随着他的话,草纸的纤维里渗出点淡淡的土气,那是三奶奶画路时,鞋上沾的田埂土蹭上去的,带着活气;木炭画的路泛着微光,那是她画完后对着太阳晒过的,说“让光住进画里,路就不会暗”;枫叶在册页里轻轻动,像在唤醒队员们对“真实”的认知——记录本是对生活的珍视,不该被戾气变成沉迷虚幻的枷锁。
其他队员的摄像机也纷纷恢复正常,屏幕里的青灰色褪去,录下的是真实的林地、鸟鸣、阳光穿过树叶的光斑,带着鲜活的阳气。之前被虚影影响的队员们摸着草纸册,突然觉得心里的空洞被填满了,那些逝去的影像不再是执念,而是温暖的回忆,像三奶奶说的“记着好的,就够了”。
林子中央的石板下,突然露出个暗格,里面放着块玉镜,上面刻着的“录”字,与之前的终局密码拼在一起,组成“镇归影心腐化结固探力引生救食水能眠居明讯录”的完整真言。玉镜的光与草纸册的暖光交织,映出无数真实的路:田埂路、石板路、回家的路,每条路上都有脚印、有草木、有欢笑,像一张温柔的网,兜住所有想踏入虚幻的脚步。
“册页的麻线有点松了,得找根新麻线重新装订。”李长生用布把册子包好,嘟囔道,“三奶奶说‘册子要结实,记忆才不掉页,线松了,记着的事会漏,心也跟着慌’,回头找本新草纸,让她教我画新的路,再夹片今年的枫叶,记着现在的日子。”
玄诚子盯着玉镜上的完整真言,突然彻悟了这一路的终极意义:从碳测仪引怨到摄像机归真,所有被邪术扭曲的“记录”,本质都是对“真实生活”的背离。碳测仪催岁月,是忘了时光里的真实脚印;摄像机录阴阳路,是丢了眼前的真实人间,而李长生的旧物,不过是带着三奶奶的“真实”:记着土的实在,路的踏实,人的温暖,日子的鲜活——这些最朴素的“真”,才是“镇心”的根基。
被摄魂的队员把未婚妻的相册和草纸册放在一起,对着玉镜深深一揖。他知道,逝去的人留下的不是羁绊,是力量:记着真实的过往,才能走好眼前的路;珍视当下的鲜活,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真实了,再凶的煞也摄不走你的魂。
李长生背着背包往林外走,草纸册在布包里轻轻晃动,草纸的糙气混着木炭的烟火味,像在诉说真实的真谛。他望着玉镜上的完整真言,终于明白,这一路收集的所有“镇物”碎片,拼出的不是什么玄妙阵法,而是最平凡的生活真理:敬真实,记温暖,惜当下,走正路——这些藏在手绘、旧照、草纸里的人间真实,才是能镇住一切邪祟的“本心”。
草纸册上的“路”字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在说:别怕,有真实脚印的地方,就没有阴阳路;存着鲜活记忆的地方,就没有录得完的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