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芷苑寝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一边是暂时被紫绀幽昙精华压制住火毒、陷入安稳沉睡的永宁公主,一边则是气息奄奄、在死亡边缘挣扎的阿月。
楚墨渊单膝跪地,宽厚的手掌赤红如火,稳稳按在阿月冰冷的心脉之上。他双目紧闭,额头青筋微微贲起,周身散发着灼热而精纯的阳刚气息,如同一个小型的熔炉。至阳至纯的“焚阳诀”内力,如同奔腾的岩浆,却又被他以惊人的控制力约束成温热的溪流,小心翼翼地探入阿月那被阴寒邪毒肆虐的经脉之中。
“唔……”昏迷中的阿月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痛苦呻吟,身体在穆之怀中本能地抽搐了一下。楚墨渊的内力甫一进入,便与那盘踞在她经脉中的、混合了紫绀幽昙花毒与乌先生邪力的阴寒剧毒猛烈碰撞!
穆之紧紧抱着阿月,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体内那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激烈交锋。一股是冰冷刺骨、充满腐蚀与死寂的邪毒,一股是灼热刚猛、带着焚尽一切污秽气势的赤阳真气。每一次碰撞,都让阿月脆弱的经脉承受着撕裂般的剧痛,她的身体如同风中的残烛般剧烈颤抖,灰败的脸色在痛苦中扭曲。
“稳住!”楚墨渊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手掌稳如磐石,内力输出却变得更加细腻柔和,不再是狂暴的冲击,而是如同温水煮蛙,一点点地蚕食、消融着那些顽固的阴寒邪毒。他额头的汗水大颗大颗滚落,显然这精细的操控比全力爆发更加耗费心神。
慕婉儿在一旁紧张地监测着阿月的脉搏和体温变化,手中的银针随时准备落下,辅助疏导紊乱的气息。她看着楚墨渊专注而凝重的侧脸,看着他掌心那稳定流淌的赤阳之力,心中充满了震撼和一丝复杂的感激。这位御林军统领,竟真的拥有如此精纯深厚的至阳内力,更难得的是这份救人的决心和精妙的控制力。
时间在无声的对抗中缓缓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无比漫长。穆之的心如同被放在油锅里煎熬,他感受着阿月身体细微的变化,感受着她微弱的气息在楚墨渊的内力支撑下艰难地起伏。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总是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为他挡下一切明枪暗箭的女子,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护卫,更是在这冰冷权谋漩涡中,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心、感到自己并非全然孤寂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阿月紧蹙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丝。她灰败的脸上,那令人心悸的死气终于开始缓缓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如纸,却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生气。楚墨渊掌心赤红的光芒也渐渐收敛,他缓缓收回手掌,长长吐出一口带着灼热气息的白雾,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显然消耗巨大。
“如何?”穆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紧紧锁住慕婉儿。
慕婉儿迅速探查阿月的脉象和体温,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喜色:“邪毒……被驱散了!虽然花毒对左手的侵蚀和经脉的损伤还需要时间调养,但性命……保住了!楚将军的焚阳诀,至阳克阴,功不可没!”
寝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如释重负的叹息。穆之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后怕瞬间席卷全身,他抱着阿月的手臂微微发颤,将头轻轻抵在她冰冷的额发间,感受着她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呼吸,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楚墨渊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丝力竭的微晃,但他很快稳住。他看了一眼被穆之紧紧护在怀中的阿月,眼神复杂难明,有欣慰,有探究,更有一丝深藏的、不易察觉的落寞。他默默退开几步,没有打扰,只是对穆之沉声道:“穆御史,阿月姑娘根基深厚,意志非凡,静养些时日,当无大碍。只是这左手之毒,深入肌骨,恐怕……会留下些痕迹。”
穆之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感激和坚定:“多谢楚将军救命之恩!穆之铭记于心!些许痕迹,无损其心。”他看向阿月缠着厚厚绷带、依旧隐隐透出青黑之色的左手,心中只有怜惜,没有半分嫌弃。
楚墨渊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宫禁的布防,对狄戎使团的监控,以及对那个胆敢谋害公主、伤及故人的幕后黑手——阿史那·炎的滔天怒火!
翌日,早朝。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皇帝高坐龙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穆之身着御史官袍,手持奏本,声音沉凝而清晰地响彻大殿,将“胭脂鬼火舞”案的来龙去脉、永宁公主险遭毒手、以及狄戎二王子阿史那·炎勾结南疆邪巫、意图破坏和亲、嫁祸其兄、觊觎汗位的惊天阴谋,条分缕析,证据确凿地呈现在满朝文武面前!
当那份用狄戎文书写、盖有阿史那·炎心腹火焰印记的密信副本,以及慈济堂密室祭坛中搜出的邪神像、配制毒物的原料、还有那罐作为铁证的紫绀幽昙干花被当殿展示时,整个朝堂一片哗然!震惊、愤怒、难以置信的情绪在百官中蔓延!
兵部尚书上官止第一个出列,须发皆张,声泪俱下地控诉狄戎二王子的狼子野心,要求严惩!
威远伯柳震霆(其女柳轻眉之死虽非此案直接造成,但也被关联)更是怒发冲冠,咆哮着要发兵狄戎,血债血偿!
太子一系的官员则显得更为谨慎,强调当务之急是确保公主安危和和亲大局。
武王李继则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站在殿前,作为狄戎使团代表的阿史那·城,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当所有的证据、所有的背叛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时,他心中的怒火和耻辱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但他强行压制着,等待着皇帝的裁决。
皇帝的目光扫过群情激奋的百官,最后落在阿史那·城身上,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和冰冷的怒意:“阿史那·城!朕的妹妹,永宁公主,在你的‘礼物’下险遭不测!你的好弟弟,更是视我大雍如无物,行此卑劣毒计!你狄戎,是否该给朕一个交代?!”
阿史那·城深吸一口气,猛地踏前一步,对着龙椅方向,单膝跪地,行了一个狄戎最庄重的勇士之礼。他的声音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大殿:
“大雍皇帝陛下!阿史那·炎背叛手足,谋害永宁公主,亵渎和亲,其罪当诛!此乃我狄戎之耻!本王阿史那·城,以狼神之名立誓:即刻修书父汗,揭露此獠罪状!并派本王最忠诚的万夫长巴图,携金狼卫即刻返回草原,擒杀此逆贼,将其头颅献于陛下阶前!永宁公主所受之苦,我狄戎必百倍偿还!和亲之盟,天地共鉴,我阿史那·城,此生必不负永宁!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人神共弃!”
他的誓言,铿锵有力,带着血泪的愤怒和不容置疑的决心,瞬间压下了殿中的喧哗。但紧接着,他抬起头,赤红的双眼中除了愤怒,更添了一份深沉的、不容动摇的坚定:
“然,永宁因本王之失而受此大难,身心俱损,本王……心实难安!恳请陛下恩准,允本王暂留上京,亲侍永宁公主汤药,守候其康复!直至公主凤体安康,本王方敢言归!此间,本王愿以身为质,狄戎使团上下,任凭大雍监管!本王心意已决,望陛下成全!” 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砖,姿态卑微,但那份守护的决心却如同磐石般不可撼动。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位以勇武刚烈着称的狄戎王子,竟会做出如此选择——不是立刻返回草原手刃仇敌,而是选择留下,亲自守护在未婚妻身边!这份担当与情意,让不少原本激愤的官员都为之动容。
皇帝看着跪在殿前、姿态卑微却眼神坚定的阿史那·城,眼中怒意稍缓,威严依旧:“好!朕记下你的誓言!永宁公主受此惊吓,确需静养,和亲之期延后三月!在此期间,你狄戎使团需约束部众,静候巴图将军传回的消息!至于你……”皇帝的目光锐利如刀,审视着阿史那·城,“念你一片赤诚,准你所请!但需谨记,你留在大雍一日,便需恪守我大雍法度!若公主有丝毫差池,朕唯你是问!”
“谢陛下隆恩!阿史那·城,定不负所托!”阿史那·城声音铿锵,带着如释重负的坚定。对他而言,亲手擒杀阿史那·炎固然重要,但亲眼看着永宁康复,守护她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光,比什么都重要。草原的仇,自有他最信任的巴图和金狼卫去清算!
**御史府:心渊回响**
朝堂的风暴暂时平息。阿史那·城迅速安排心腹万夫长巴图率领精锐的金狼卫星夜返回草原,执行擒杀阿史那·炎的命令。而他本人,则带着少数亲卫,将行装搬到了距离兰芷苑最近的驿馆别院,开始了寸步不离守护永宁的日子。
御史府内,则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以及更深沉的担忧。
阿月被安置在穆之卧房隔壁特意收拾出的静室内。她依旧昏迷,但脸色已不再灰败,呼吸也平稳悠长了许多,只是左手缠着的绷带依旧刺眼,体内的花毒虽被楚墨渊的赤阳内力驱散了邪力核心,但残留的阴寒毒素和经脉的损伤,仍需时日调养。
穆之几乎寸步不离。他遣散了大部分仆役,只留下最信任的几人。他亲自为阿月擦拭额角的虚汗,小心翼翼地喂她服下慕婉儿精心调配的解毒固元汤药。当药汁顺着她苍白的唇瓣滑入时,他会用指腹轻轻拭去她嘴角的残渍,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书房里堆积如山的案卷和亟待处理的朝务被他暂时搁置。此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个为了守护他和他的责任而险些付出生命的女子。
夜深人静。烛火在静室内跳跃,映照着阿月沉睡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褪去了平日的冷冽,显得格外脆弱。
穆之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她。白日里在朝堂上面对皇帝和群臣的从容镇定,在面对狄戎王子时的机变权衡,此刻都化作了眼底深处浓得化不开的怜惜与后怕。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微凉的脸颊,停留在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畔。
“阿月……”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自责与心疼,“是我……连累了你……”
他想起她挡在他身前的每一次,想起她抱着剑、沉默却坚定的守护,想起栖凰苑地宫中她浴血夺花的身影……一股从未有过的、汹涌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理智堤坝。
他俯下身,一个极其轻柔、带着无限珍视和痛楚的吻,如同羽毛般,小心翼翼地落在了阿月的额头上。那触感冰凉,却在他心中点燃了灼热的火焰。
“快点好起来……”他的声音轻如呢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等你醒来,我们再不分开了。这御史府的担子,这朝堂的风雨,我穆之……与你一同承担。你不再是孤身一人的林汐月,也不再仅仅是我的护卫阿月。你是我穆之……此生最重要的人。”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火光摇曳。静室内,只有阿月平稳的呼吸声,和穆之那深沉如海的目光,无声地诉说着心渊深处的回响。窗外的上京城,依旧笼罩在阴谋与权力的阴影下,但在这小小的静室之内,一种超越了主从、超越了身份的羁绊,在生死考验之后,悄然生根,等待着苏醒的契机。
而在不远处的兰芷苑,则是另一番景象。阿史那·城高大的身影几乎成了永宁公主寝殿外的固定风景。他拒绝了宫人精心的服侍,亲自守在永宁的榻前。笨拙却无比小心地为她掖好被角,用狄戎语低吟着古老的祈福歌谣,即使公主在药力下沉睡未醒。当御医为公主诊脉换药时,他那双握惯弯刀、充满力量的大手会紧张得微微颤抖,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仿佛要用目光驱散所有可能的病痛。这位草原上的雄鹰,此刻收起了所有的锋芒,心甘情愿地化作一道最坚实的壁垒,默默守护着他险些失去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