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短暂的平静,如同琉璃般脆弱。随着永宁公主在阿史那·城寸步不离的守护下,气色一日日好转,阿月在慕婉儿的精心调理和穆之的悉心照料下,也能勉强下床走动,左手虽然依旧缠绕着绷带,青黑色淡去不少,只留下蜿蜒的浅痕,京城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松弛了几分。然而,这平静之下,一股新的暗流正在汹涌汇聚——三年一度的春闱会试,即将放榜。
科举,乃大雍国本,寒门士子鱼跃龙门之阶,世家大族巩固权势之途。金榜题名时,历来是举国欢腾、万人空巷的盛事。然而,这一次,金榜的光芒尚未普照,浓重的阴云已然压城。
**惊雷乍响:贡院门前的血色**
放榜前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洗刷了上京的尘埃,却洗不去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贡院巨大的朱漆大门尚未开启,门外已是人山人海,无数翘首以盼的考生、焦急等待的家人、贩卖吃食的小贩、看热闹的百姓,将整条街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期待和难以言喻的躁动。
就在贡院吏员捧着金灿灿的皇榜,准备张贴的那一刻,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如同裂帛般划破了喧闹:
“舞弊!天大的舞弊啊——!”
人群哗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年轻书生,不知何时竟爬上了贡院门口那对巨大的石狮之一。他双目赤红,状若疯癫,手中高举着一卷被雨水打湿、墨迹模糊的纸张,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礼部侍郎张显宗!国子监司业陈文远!尔等贪赃枉法,勾结权贵,调换试卷,窃取功名!这金榜……是沾满寒门学子鲜血的金榜!是葬送大雍国运的金榜!” 他猛地将手中纸张奋力掷向人群,“看!这就是证据!我同窗好友王生的真卷!他呕心沥血之作,却被调包给了吏部尚书上官止的侄子!王生……王生他得知真相,昨夜已在客栈……悬梁自尽了!”
那卷沾着泥污的试卷如同烫手的烙铁,被前排的人惊恐地接住又慌忙传开,上面的字迹虽被雨水洇染,但清俊的笔锋和扎实的功底依稀可辨。同时,“王生自尽”、“调换试卷”、“上官止侄子”、“礼部侍郎”、“国子监司业”……这些字眼如同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什么?舞弊?”
“天啊!王生?是不是那个有名的才子?”
“上官尚书的侄子?这……”
“礼部也敢?!”
人群瞬间沸腾!愤怒、质疑、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贡院吏员吓得面无人色,张贴皇榜的手僵在半空。守卫的兵丁试图上前抓捕那疯癫书生,却被激愤的人群推搡阻挡。
“抓住他!别让他妖言惑众!” 兵丁头目厉声喝道。
“妖言?哈哈哈哈哈!” 书生在石狮上癫狂大笑,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苍天有眼!我李慕白今日拼却一死,也要撕开这金玉其外的肮脏!张显宗!陈文远!还有你们背后的魑魅魍魉!人在做,天在看!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支冰冷的弩箭,不知从哪个阴暗的角落射出,精准无比地洞穿了他的咽喉!
李慕白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未尽的悲愤,直挺挺地从石狮上栽了下来,“砰”地一声砸在贡院门前冰冷的青石板上,鲜血瞬间染红了雨水。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贡院门前。
随即,是更加恐怖的、山呼海啸般的愤怒爆发!
“杀人灭口!”
“当街杀人!还有王法吗?!”
“舞弊!他们心虚了!杀了人证!”
“交出凶手!严惩舞弊!”
贡院大门被汹涌的人群冲击得摇摇欲坠,场面彻底失控!金灿灿的皇榜,在血雨腥风中,显得无比刺眼和讽刺。
**朝堂震怒:彻查!**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飞进了大内。
金銮殿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皇帝的脸色铁青,握着龙椅扶手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龙案上,是那份染血的“真卷”抄本,以及京兆府紧急呈报的李慕白当街被杀、贡院门前暴乱的奏疏。
“好!很好!”皇帝的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雷霆之怒,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殿中百官的心上,“朕的抡才大典!朕为国选士的春闱!竟成了尔等贪墨弄权、草菅人命的修罗场!礼部侍郎张显宗!国子监司业陈文远!给朕滚出来!”
被点名的两人面如死灰,噗通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陛下!臣冤枉!臣……” 张显宗还想辩解。
“冤枉?!”皇帝猛地抓起那份抄本狠狠摔在他面前,“这上面的批阅朱笔是不是你的?!这调包试卷的手法,是不是你礼部经手试卷的惯用伎俩?!还有你!”他指向陈文远,“国子监,育才之地,竟成了藏污纳垢之所!王生之死,李慕白血溅贡院!你们告诉朕,这是不是冤枉?!”
“臣……臣……” 两人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已是吓得魂飞魄散。
吏部尚书上官止的脸色也异常难看,他侄子被当众点名,无论如何他也脱不了干系。他连忙出列跪下:“陛下!臣管教无方,侄儿顽劣,但臣绝不知晓其参与舞弊之事!恳请陛下明察!”
“明察?”皇帝冷笑一声,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噤若寒蝉的百官,最后落在太子李弘和武王李继身上,两人皆是垂首肃立,不敢有丝毫异动,“此案,已非礼部、国子监所能遮掩!当街杀人灭口,视朝廷法度如无物!这是对朕,对大雍江山的挑衅!”
皇帝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旨!春闱皇榜暂缓张贴!所有中榜贡士,暂居驿馆,无旨不得离京!着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彻查此案!所有涉案官吏、考生,无论官职大小,背景如何,一律严查到底!由御史大夫穆之,总领此案!楚墨渊!”
“臣在!”楚墨渊出列,声如洪钟。
“调御林军精锐,封锁贡院、礼部、国子监!涉案官员府邸,即刻查抄!所有案卷、证物,严加看管!若有反抗、销毁证据者,格杀勿论!”
“臣遵旨!”楚墨渊眼中寒光一闪,杀气凛然。
“穆之!”皇帝的目光转向穆之。
穆之出列,躬身:“臣在。”
“朕将此案交予你!务必将这科举毒瘤连根拔起!无论牵扯到谁,一查到底!还天下士子一个公道,还大雍科场一个朗朗乾坤!朕赐你尚方剑,三品以下,可先斩后奏!” 内侍捧上一柄古朴威严的宝剑。
“臣,穆之,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彻查此案,肃清科场!”穆之双手接过尚方剑,声音沉凝而坚定。一股无形的重压和责任,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肩头。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桩舞弊案,这潭水,深不见底,其下必然牵扯着盘根错节的朝堂势力,甚至可能直指储位之争!
**御史府:暗流汹涌**
圣旨一下,整个上京城风声鹤唳。御林军的铁蹄踏破了清晨的宁静,兵甲铿锵,封锁各处。往日里门庭若市的礼部、国子监,此刻大门紧闭,气氛肃杀。贡院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所有相关人员都被看管起来。
御史府内,气氛凝重。
穆之的书房灯火通明。案头上,已经堆起了厚厚一摞关于本次春闱主考官、同考官、以及涉案嫌疑官员的背景卷宗。染血的“真卷”抄本和李慕白的血书控诉(由京兆府呈送),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楚墨渊坐在下首,脸色冷峻:“封锁很及时,贡院所有考卷、誊录卷、草稿,礼部存档的文书,国子监相关记录,都已封存。张显宗、陈文远及其家眷已被控制。上官止的侄子上官云,也已拘押在刑部大牢。杀手用的是军中制式手弩,来源正在追查,但线索指向几个地下黑市,一时难以追踪。”
穆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李慕白和王生是关键。王生自尽,李慕白当众被杀灭口,说明他们触及了核心。那份‘真卷’是突破口,但仅此一份,对方完全可以矢口否认,说是伪造。我们需要找到更直接的证据链——试卷是如何被调换的?谁经的手?朱笔记档是否被篡改?还有,上官云那‘中举’的卷子,在哪里?必须找到原卷进行比对笔迹和内容!”
“还有动机,”慕婉儿的声音响起,她也被穆之请来协助分析可能的药物或异常手段(虽然目前看是纯粹的人为舞弊),她补充道,“调换试卷,绝非张显宗、陈文远两人能只手遮天。背后必然有更大的推手和利益交换。上官云的功名,只是冰山一角。还有谁因此受益?谁在科举名单上被‘抬’了上去?谁又被‘压’了下去?这背后牵扯的利益网,才是此案的根本。”
阿月静静地站在穆之身侧稍后的位置,左手依旧缠着绷带,但身姿挺直,眼神锐利如初。她的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大人,李慕白能拿到王生的‘真卷’,并知道调包给了上官云,说明他们内部有人泄密,或者,他们曾尝试过某种渠道申诉却被压下。王生自尽的客栈、李慕白的居所,需要立刻彻查,或许能找到他们收集的其他证据或线索。另外,”她顿了顿,“杀手当街射杀李慕白,嚣张至极,除了灭口,未尝不是一种警告和示威。大人查案,需万分小心。”
穆之看着身边这些可以托付生死的人,心中的凝重稍缓,但压力丝毫未减。他拿起那份沉甸甸的血书控诉,上面的字迹悲愤决绝:
“……十年寒窗,抵不过黄金一锭,家世显赫……同窗血泪,竟成他人垫脚之石……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天理何在?公道何存?”穆之低声重复,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这公道,本官来讨!这脓疮,本官来剜!”
他站起身,拿起那柄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尚方剑:
“楚将军,麻烦你派人,立刻搜查王生、李慕白的住处及自尽客栈!婉儿姑娘,烦请你再细查所有涉案人员近期接触的可疑药物或物品,虽然目前看似人为,但谨慎为上。阿月,”他看向她,眼中带着关切,“你伤势未愈,留在府中坐镇,梳理各方汇来的线索。”
“大人,”阿月立刻道,“属下已无碍,可随行护卫!”
穆之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拦不住,只能叮嘱:“务必小心,不可逞强。” 他转向众人,声音斩钉截铁:
“此案,关乎国本,关乎人心!无论幕后是谁,这金榜之下的累累血债,本官定要他们——血债血偿!行动!”
御史府的大门打开,肃杀之气弥漫。穆之手持尚方剑,带着楚墨渊调拨的精锐御林军和阿月,踏入了这科举舞弊案的腥风血雨之中。贡院门前的血迹尚未干涸,一场席卷整个大雍朝堂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兰芷苑的月光,似乎也蒙上了一层不安的阴影。阿史那·城站在廊下,望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兵甲之声和压抑气氛,浓眉紧锁,这大雍的浑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