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内,阿月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成了最动听的乐章,驱散了之前的绝望。慕婉儿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擦拭着阿月脸上的血污和冷汗,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永宁公主李乐嫣蜷缩在角落,虽然依旧惊恐,但紧绷的神经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生机而放松了些许。小久依旧守在洞口,但紧绷的身体姿态明显缓和,目光落在申猴身上,带着复杂难明的审视。
穆之的目光从阿月身上移开,转向那盘膝坐在不远处、如同枯木般静默的申猴。他左臂的伤口在慕婉儿重新包扎后依旧隐隐作痛,额角的伤痕也提醒着之前的惊险,但这些都无法掩盖他心中的震撼和探究。
这位自称“申猴”的苦行僧,手段通玄,骨针续命,一眼看透阿月濒死之伤,其身份绝非寻常云游僧侣可比。穆之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身影:辰龙;巳蛇;酉鸡;寅虎;午马……
“申猴大师,”穆之的声音打破了洞内的宁静,带着一丝试探,也带着一丝笃定,“您…是‘肖’的人?” 他没有用“组织”这个略显疏离的词,而是用了更江湖气的称呼,目光紧紧锁定着那张古井无波的猴脸面具。
申猴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地看向穆之。他没有否认,也没有立刻承认,只是静静地回视着,仿佛在衡量,又仿佛早已预料到有此一问。
片刻的沉默,如同无形的压力。洞外寒风呜咽,洞内篝火噼啪。
终于,申猴缓缓地点了点头,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不错。贫僧申猴,忝列十二地支。”
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得到肯定的答复,穆之心中还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嘴角牵起一丝近乎苦涩的弧度:“还真是…有缘啊,我认识好几位你们的成员。”
“辰龙;巳蛇;酉鸡;寅虎;午马。”穆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石洞中,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他与这个神秘组织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申猴,眼神复杂:“未曾想,在这荒原绝地,命悬一线之际,竟又遇上了申猴大师。这‘缘’字,当真奇妙。”
申猴静静地听着,面具下的表情无从得知,唯有那双古井般的眼眸,在听到“酉鸡”和“午马”之名时,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如同微风吹过深潭。
“阿弥陀佛。”申猴低宣一声佛号,声音似乎比之前更加低沉沙哑,“缘起缘灭,自有定数。施主与‘肖’因果纠缠,确非偶然。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穆之,落在了更遥远的地方,“这因果之中,既有善缘,亦有…孽债。”
穆之心头一凛,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申猴话语中那丝沉重的意味,尤其是提到“孽债”二字时。他立刻想到了酉鸡的牺牲,沉声道:“大师所言孽债…是指酉鸡?他已经死了。”
这个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终于让申猴那平静无波的眼眸泛起了明显的波澜。他握着念珠的手指微微一紧,骨节有些发白。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洞内只剩下风声和阿月的呼吸声。
“酉鸡…陨落了?”申猴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确认后的、深沉的悲悯,而非惊愕。他缓缓闭上眼,仿佛在脑海中勾勒着那个同伴最后的模样。
“是。”穆之的声音带着沉重,“被百鸟巢的毕方和蓝完杀了。”
申猴再次睁开眼,那古井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沉淀着难以言喻的哀伤与寂寥。他缓缓起身,走到洞口,面朝荒原,背对着众人。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由某种白色兽骨雕琢而成的骨铃,样式古朴,表面刻满了细密的梵文。他将骨铃轻轻放在地上,又拿出那个伴随他一路的木鱼。
没有过多的言语,申猴盘膝而坐,面对荒原,将骨铃置于身前,木鱼置于膝上。
笃…笃…笃…
木鱼声再次响起,节奏缓慢而庄重,不再是之前的穿透与安抚,而是充满了肃穆与哀思。
同时,申猴伸出枯瘦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拨动了一下那枚小小的骨铃。
“叮——”
一声清越悠远、却又带着无限苍凉与穿透力的铃声响起,仿佛能直达九幽,穿透轮回。
木鱼声与骨铃声交织在一起,伴随着申猴低沉而苍凉的梵音吟诵。那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呼啸的寒风,在空旷寂寥的荒原上悠悠回荡。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古老的《往生咒》经文,在申猴沙哑而充满悲悯的嗓音中流淌而出。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敲打在听者的心上。
穆之、慕婉儿、小久,甚至懵懂的永宁公主,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静静地聆听着这荒原上的超度梵音。他们仿佛看到那个在黄沙中浴血奋战、最终燃尽生命的飒爽身影。
穆之默默起身,对着申猴的背影,也对着荒原的方向,深深一揖。这是对酉鸡救命之恩的感激,也是对一位壮烈牺牲的勇士最深的敬意。
梵音袅袅,木鱼声声,骨铃清越。
申猴枯瘦的背影在洞口微光中显得异常孤寂,却又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虔诚与悲悯。他为逝去的同伴送行,为那消逝在黄沙中的忠魂,吟唱着最后的安魂曲。
荒原的风似乎也在这肃穆的梵音中变得温柔了些许,呜咽着,仿佛也在应和着这跨越生死的哀思。
不知过了多久,梵音渐歇,木鱼声止,骨铃的最后一丝余韵也消散在风中。
申猴缓缓起身,收起骨铃和木鱼。他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张古井无波的猴脸面具,但穆之分明感觉到,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多了一抹难以抹去的沉重与沧桑。
“缘起缘灭,因果轮回。”申猴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仿佛承载了更多的东西,“酉鸡归去,亦是解脱。施主,你们的劫,尚未结束。这位女施主需静养七日,此地绝非久留之所。”
他看向穆之,目光似乎穿透了面具,看进了穆之的灵魂深处:
“前路凶险,好自为之。”
穆之迎着申猴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阿月暂时脱险,但危机远未解除。申猴的出现,如同黑暗中的一盏孤灯,为他指明了暂时的方向,却也让他更清晰地意识到,前路之上,还有多少未知的风暴在等待着他,以及他身边这些必须守护的人。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亦多谢大师为酉鸡超度。”穆之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们的人情,我穆之记下了。”
申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重新盘膝坐下,如同枯木入定,仿佛刚才那场撼动人心的超度从未发生过。只有洞外依旧呜咽的风声,似乎在诉说着这荒原之上,缘起缘灭的无常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