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苏府老宅的夜风裹着铁锈味,苏瑶的发梢还沾着蓝鳞蛇的黏液,黏腻的触感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像极了苏婉那阴冷目光留下的余悸。楚墨寒左肩的伤口仍在渗血,暗红的血迹在灰布衣衫上晕开,宛如一朵正在枯萎的曼陀罗。两人跌跌撞撞地奔入废弃城隍庙时,檐角铜铃突然发出一阵空鸣,惊起梁间栖息的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在死寂的殿内格外刺耳。
“坐好。”苏瑶扯下裙摆的布条,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颤抖。烛光摇曳下,楚墨寒锁骨处狰狞的伤口泛着青白,显然是中了西域巫毒。她指尖轻颤着将金疮药敷上,却被楚墨寒反手按住手腕。
“你在发抖。”他的拇指摩挲着她手背上被蛇牙擦破的伤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灼烧着她的神经。苏瑶别过脸,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父亲手记里那些触目惊心的真相,像无数根细针在她心口来回穿梭。原来苏家世代守护的使命,早在二十年前就被父亲亲手背叛;原来自己一路追寻的救赎,不过是在填补家族犯下的罪孽。
“我没事。”她抽回手,继续为他包扎,“倒是你,怎么会……”
“自从在乱葬岗发现星核的秘密,我便暗中跟着你。”楚墨寒打断她的话,目光落在她怀中那本用油皮纸裹着的手记,“那日在镜渊,你用与萧逸的回忆交换星核时,我就知道,西域势力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苏瑶,你总是这样,把所有危险都往自己身上揽。”
苏瑶的动作僵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萧逸临终前那封带血的信笺,楚墨寒在乱葬岗舍命相救的身影,还有幼帝依赖的眼神……这些温暖的碎片与父亲手记里的黑暗交织,让她喉咙发紧。“我别无选择。”她终于开口,将手记递过去,“你看看就明白了。”
楚墨寒翻开手记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烛火突然剧烈跳动,将他脸上的震惊与愤怒照得忽明忽暗。“原来如此……”他喃喃道,“当年先帝暴毙,竟是苏家勾结西域……”
“所以我们必须阻止他们。”苏瑶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根据手记记载,下一颗星核藏在终南山道观。但那道观被巫女设下的禁制,每一道符咒都能吞噬内力,我们……”
“将军!大人!”一声急切的呼喊从庙外传来。苏瑶和楚墨寒瞬间抽剑起身,烛火在剑气激荡中“噗”地熄灭。黑暗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撞开庙门,跌跌撞撞地冲进殿内。
是个浑身是血的小乞丐。他的粗布衣裳被撕成碎布条,右腿上还插着半截箭矢,每走一步都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大、大人……”他扶着香案剧烈喘息,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洒在他脸上,映出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城西……破宅……黑衣人……箱子在滴血……”
苏瑶和楚墨寒对视一眼,寒意顺着脊梁骨直窜头顶。他们太熟悉这种血腥味了——那是被星核力量侵蚀的活人才有的气息。“带我去。”苏瑶蹲下身,解下披风裹住小乞丐颤抖的身体,“你做得很好,等事情结束,我带你去医馆。”
城西的夜弥漫着腐朽的气息,腐木与尸臭混杂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片荒废的宅邸。苏瑶将小乞丐安顿在街角阴影处,与楚墨寒贴着墙根缓缓靠近。宅院里的槐树光秃秃的枝桠间挂着褪色的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陈年的冤魂。
“小心结界。”楚墨寒突然拉住她。月光下,一道若隐若现的紫线从屋檐垂下,在地面织成复杂的符文阵。苏瑶屏住呼吸,从靴筒里摸出父亲手记中记载的破阵符纸,指尖凝聚内力,轻轻点在符文中心。随着一阵微弱的嗡鸣,结界泛起涟漪,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两人刚潜入内院,便听见厢房内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苏瑶贴着窗棂望去,瞳孔因震惊而骤然收缩——屋内,蒙纱女子正端坐在太师椅上,黑纱下隐约可见她脖颈后跳动的火焰胎记。她面前的檀木箱子不断渗出黑血,当黑衣人掀开箱盖时,苏瑶感觉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箱中蜷缩着一个少女,与她年纪相仿,苍白的脸上布满与当年瘟疫患者相似的冰裂纹。但最让苏瑶浑身发冷的,是少女颈后那抹与她如出一辙的火焰胎记,此刻正泛着不祥的红光。
“终于找到第三个祭品了。”蒙纱女子轻笑,声音像毒蛇吐信般嘶嘶作响,“苏家血脉果然是打开星门的钥匙。待集齐七人,迦楼罗必将吞噬旧世,迎来永恒的黑暗。”她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划过少女的脸颊,“真可惜,这么漂亮的脸蛋,马上就要成为祭品了。”
苏瑶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纹路滴落。她想起镜渊中母亲的嘱托,想起萧逸临终前的信,想起大楚百姓绝望的眼神。正当她要破窗而入时,楚墨寒的手突然捂住她的嘴,将她拽到阴影处。
“别冲动。”他的呼吸扫过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你看她的袖口。”
月光透过窗纸的破洞,在蒙纱女子的广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瑶定睛望去,只见袖口处若隐若现地绣着半朵曼珠沙华——那是二十年前父亲书房暗格里,西域商人送来的密信上,一模一样的图腾。
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原来从父亲背叛的那一刻起,这场阴谋就早已注定。而他们,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
“现在怎么办?”苏瑶低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楚墨寒握住她的手,指腹的茧子摩擦着她掌心的伤口,传递着灼热的温度。
“回去。”他说,目光坚定如铁,“我们需要更多人手,需要星轨司的秘术,更需要……”他顿了顿,伸手轻轻擦去她脸颊上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需要你活着。”
苏瑶望着他眼中倒映的自己,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那时她刚成为将军,在战场上第一次杀人,也是这样的夜晚,是楚墨寒为她披上战甲,说:“别怕,我在。”
“好。”她握紧他的手,“我们一起回去。”
当两人悄然离开破宅时,天际已泛起鱼肚白。苏瑶回头望去,只见蒙纱女子正站在屋檐上,黑纱在晨风中翻飞,宛如一只即将展翅的乌鸦。而她怀中的少女,脖颈后的胎记愈发鲜红,像极了一颗正在滴血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