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牙被肚子里的剧痛惊醒。她竭力忍住才没呻吟出声。她知道,这次的剧痛是她自己的。
是时候了。我必须离开。圣须会掩护我。
她已经准备好了需要的药草:用几片荨麻叶包好的山萝卜根和刺柏果。她一直把药包藏在自己窝里,因此进巫医巢穴的猫都没看到过。现在,黄牙从垫窝的苔藓中把药草刨出来,向巢穴入口走去。圣须还在她自己窝里睡觉。黄牙没有惊醒她,步履蹒跚地走进空地。
夜色遮蔽着森林。几颗星星从云层的缝隙里探出头来。但没有月亮。黄牙感激这黑暗。她依稀看到雪暴翅在营地入口边守卫,因为他的皮毛是白色的。但她知道,她可以从排便处通道悄悄溜出去,不会被注意到。
当她走出排便处通道,穿过树林时,剧烈的阵痛一波波掠过她的肚子。几天前,她已经选好了生孩子的地方:一棵横卧在陌生森林边界上的空心倒树。在那里,边界巡逻队不会闻出她的气味,也不会碰巧发现她。
这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必须心无旁骛地履行巫医职责,别的什么都不重要。族群将永远比我的孩子们更需要我。
黄牙爬进那棵空心倒树时,她知道孩子们已经准备降生了。树洞里装满了干树叶,有股伞菌和什么东西腐烂的气味。即使是残皮,也无法发现她在这里。
黄牙只想生产快点结束。但是,她感觉自己仿佛在死树中躺了好几天。一切都在痛——全身都痛,从每一根毛的顶端到爪尖。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是巫医,可以照顾好自己。但她太虚弱,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她带来的药草都吃不下去。最后,漫漫长夜的黑暗和阵痛终于过去,三个小毛团出现在她身旁的树叶堆上。有两个在蠕动,另一个一动也不动。黄牙用脚掌戳戳它,试图向自己掩饰事实,但她非常清楚,那只幼崽生下来就是死的。她的眼睛永远不会睁开。
黄牙把另外两只——一只公猫和一只母猫,拉到自己身边。她用尽全身力气,开始舔他们,试图让他们暖和起来,将他们唤醒。黄牙刚刚碰到那只公猫,他便愤怒地哀号一声;另一只只是小声喵呜着,还蹬了蹬脚掌。
我能看出这只公猫将成为武士。
他长着他父亲的深色虎斑皮毛,还有一张宽大扁平的脸,和一条小尾巴,中间是弯的,像根断了的树枝。他的肺强壮有力,他的哭声没将全族群的猫引来这里发现他们,黄牙已经很惊讶了。他每动一次,都会用脚掌击打妹妹,但妹妹几乎没有反应。
黄牙预料到另一个可怕的事实。她尽力长时间舔着那只虚弱的母猫,但她的呼吸却变得越来越弱,直到最后完全停止。她的尾巴只抽动了一次,就再也没动过。黄牙将鼻子埋进那团微小的皮毛中,感觉巨大的悲痛向她压下来。这显然是星族的一个征兆。
这些就是我在水潭中看到的三只幼崽,当我在星族和银焰一起时看到的。但他们根本不该出生。
她将自己从悲痛中拉回现实,把注意力转移到唯一活着的幼崽身上,看到了那张小小的扁平脸上的表情。这个世界对他是全新的。他看不见,几乎不能爬到她肚子上来吃奶。但他的脸却已经被强烈的情感扭曲……
是愤怒,还是仇恨?我从没在任何猫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除了这只新生的幼崽。
恐惧洪水般向黄牙袭来,她冷得浑身颤抖。
也许这只幼崽也不该活,她想。一只生来就有如此多仇恨的幼崽,对族群只能意味着麻烦。当她回忆起那个梦,还有那只黑毛星族猫说出的可怕警告时,她的恐惧顿时加剧。这就是那只将给森林带来血与火的猫吗?
但接着,小公猫蠕动到黄牙身边,将脸埋进她的皮毛中。他这么小,这么无助。他需要我!
她绝望地告诉自己,他毕竟只是一只小幼崽——她的幼崽,她所爱的猫残皮的儿子。她舔舔幼崽的头顶,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咕噜声。她的心仿佛膨胀起来,填满她的整个胸膛。
我怎能相信有任何幼崽是不该出生的?
黄牙将幼小的公猫留在空心树中,将他的两个妹妹埋在陌生森林里。她在土壤中挖了一个很深的坑,没有猫或狐狸或獾能闻出她们的气味。然后,她回到那只活着的幼崽身边。
她低头舔着小公猫的头,耳语般对他说:“银焰让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做出自己的选择。我选择让你在影族长大,成为武士,不知道你的母亲是谁。”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对我们两个都是最好的,小家伙。”
黄牙最后舔了小公猫一下,叼起他,穿过矮树丛往回走。她的皮毛缠结到一起,有股伞菌的臭味。小公猫在她嘴边晃荡。她知道自己将面临无数询问,因此停下来,在营地入口附近的一个水潭中把自己清洗了一番。这样,等她和幼崽进入营地时,没有猫会猜到她经历过什么样的磨难。
她刚刚钻过黑莓灌木,残皮就发现她了,但他几乎没看她。他的眼睛只盯着那只幼崽,眼中充满希望和激动。他从空地上跑过来,跟着黄牙往育婴室走。蜥蜴条正在那里照料她几天前生育的几只幼崽。在阴暗的育婴室里,她浅棕色的虎斑皮毛和白色下腹好像闪着光。她眯起眼睛,不友好地看着黄牙。尽管黄牙从来没有真正喜欢或者相信过蜥蜴条,但她别无选择。蜥蜴条是此刻唯一能哺乳的猫后。 黄牙将幼崽放在蜥蜴条脚掌边,幼崽狂怒地尖叫一声。 蜥蜴条低吼道:“那是什么?” “是一只幼崽。”黄牙回答说。 “是我的幼崽。”残皮挤进巢穴,自豪地补充说。 “噢,是吗?”蜥蜴条说,“简直是奇迹。如果我早知道公猫也能生孩子,我会让泥掌自己生这些小坏蛋。” 残皮没理她。黄牙觉得他进来之后,空间好像变得更小,仿佛他把所有的空气都吸到自己肚子里去了。她好想贴紧他的皮毛,告诉他自己经受过的一切,还有森林里那两具小小的尸体。但她只能强忍着,憋得连心都颤抖起来。但是,残皮仍然没看她。 他蹲伏下来,嗅着他的儿子。幼崽竭力抬起头,然后将脚掌从空中挥过来,碰到了残皮的鼻子。虎斑公猫惊讶地缩回头。 “看看!”他高兴地喊道,“他已经是一名小武士了!” 蜥蜴条琥珀色的目光让黄牙觉得很不舒服。“他母亲希望保密她的身份。”黄牙说,“她无法照顾这只幼崽,希望你能帮她喂养他。” 蜥蜴条猛地甩了一下尾巴。“这是什么鼠脑子的胡话呀?”她厉声说,“我为什么必须忍受另一团喵喵叫的毛团?我也不想要我的这些幼崽,但你也没看到我把他们扔给其他猫。我的工作不是照料族群里每一只谁都不想要的幼崽。” 残皮龇出牙齿,蜥蜴条吓得缩回自己窝里。“他不是谁都不想要的。”他嘶吼道,“他是我的儿子。我将永远承认他是我的儿子。这是你的极大荣誉,你别不知好歹。谁不想成为副族长儿子的母亲?也许他自己将来还会成为族长。” 蜥蜴条轻声嘶吼着。但她知道,最好不要和残皮争吵。黄牙觉得她也许听出了残皮话中的道理。作为负责抚养残皮儿子的猫后——即使全族群都知道她不是孩子的亲生母亲——蜥蜴条也将成为族群里一只重要的猫。 “好吧,行。”她没好气地说,“把他给我。” 看到蜥蜴条把自己的儿子拢到她肚子上,黄牙感觉一阵强烈的不安。 由蜥蜴条这样野心勃勃的猫后抚养他,他将拥有什么样的生活?我这是在犯今生最大的错误吗? “他的名字是小断。”她说,她的声音在颤抖。蜥蜴条点点头,伸出一只脚掌摸摸他尾巴上的弯曲处。每一只猫都会认为,那是他名字的由来。但黄牙知道真相。她这样命名自己的儿子,是根据她把孩子留在这里时内心的感觉。她的心仿佛正断裂成两半,她的生活仿佛已被拦腰斩断。 黄牙摇摇晃晃地回到巫医巢穴,蜷缩到自己窝中。她体内的一切都在痛,任何药草都无法医治。 圣须正在往荆棘上挂蜘蛛网。她转头问道:“结束了吗?” 黄牙稍稍抬起身,点点头:“是的,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圣须转身向库存药草处走去,拿来一片叶子,轻轻推给她。 “是香芹吗?”黄牙问。 巫医点点头。“可以让你的奶水枯竭。你应该每天吃一片。”黄牙舔起那片叶子时,她又补充说,“你做得对。” 黄牙没有回答。她的全部思绪都在她小小的儿子身上。此刻,他正在蜥蜴条的肚子上吮吸着。她渴望看到他,但一想起他刚出生时脸上的愤怒表情,她又情不自禁地感到害怕。她无法摆脱这种恐惧,生怕小断就是黑猫在他那可怕的预言中提到的幼崽。但黄牙希望,通过放弃他,把他交给另一只猫,她能躲过那个梦预示的任何厄运。 “这下我的未来将会不同。”她闭上眼睛,向星族默念道,“小断已经不再是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