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峰的丹火气息浓烈得如同实质,赤阳殿内,地火脉动的声音沉闷如雷。徐正阳高大的玄黑身影立在殿中,如同寒铁投入熔炉,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沉凝。
赤阳真人端坐于赤玉丹台之上,红袍如火,眉头却紧紧锁着。他手中捏着一枚玉简,神念扫过,最终化为一声带着浓浓遗憾与烦躁的叹息,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丹台边缘,震得台上几枚玉瓶嗡嗡作响。
“驻颜丹?”赤阳真人的声音如同滚烫的砂石摩擦,“徐师弟,你这不是为难老道么!那玩意儿,整个南赡部洲,十年也未必能炼成一炉!丹方是死的,可主药‘玉髓芝’、‘千年血参精’,那是活生生的祖宗!千年份的,还得是成精化形的火候,吸足了日月精华、地脉龙气的!寻常灵山福地,根本养不出这等灵物!”
他烦躁地捋了捋火红的虬髯,继续道:“就算侥幸凑齐了材料,开炉炼丹,那丹劫!嘿!跟捅了老天爷的肺管子似的!丹成之日,便是哄抢之时!各大仙宗的老怪物,那些活了不知多少年的仙子、妖后,哪个不爱惜容颜?闻着味儿就来了!拳头大的仙晶砸过来都是轻的!上回丹霞峰侥幸炼出一颗,还没等捂热乎,就被北域冰魄宫那位老祖宗隔着三万里虚空摄了去!老道我连个丹影子都没看清!”
殿内弥漫开一股尴尬的沉默。几位侍立的丹霞峰长老眼观鼻鼻观心,显然对此深有体会。驻颜丹,对某些存在而言,是比通天灵宝更值得撕破脸皮争夺的珍宝。
徐正阳的脸色在赤阳真人连珠炮般的话语中,并未有太大变化,只是周身那玄冥气息似乎更冷冽了几分,深邃的眼眸深处,那点金红寂灭微芒微微收缩。他沉默片刻,抱拳,声音依旧沉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着:“请师兄明示,何处可寻那主药?”
赤阳真人看着他,火红的眉毛挑了挑,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更深的叹息。他挥了挥手,一道火光讯符飞向殿外:“罢了罢了!老道知道劝不住你!唤玄微师兄他们来议事吧!这事儿,牵扯那凶地,非我丹霞峰一家能定!”
讯符刚出片刻,殿内空间微微波动。玄微真人青袍素简的身影无声浮现,紧接着,枯木太上长老如朽木般的身影,妙音真人带着草木清香的碧影,凌绝真人凌厉如剑的气息,墨桓真人沉凝厚重的土行灵光,云渺真人空灵缥缈的身姿……“育瑞”小组核心成员,几乎在瞬间齐聚赤阳殿。显然,徐正阳此行,早已牵动高层。
殿内气氛凝重。赤阳真人将情况快速说明。当听到“驻颜丹”三字时,众人神色各异。妙音真人目光扫过徐正阳那冷峻却隐含急切的侧脸,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复杂。凌绝真人面无表情,只是握剑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枯木太上长老浑浊的老眼半开半阖,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正阳欲为林氏求驻颜丹。”玄微真人声音平和,打破了沉寂,目光落在徐正阳身上,“此情可悯。然赤阳师弟所言不虚,驻颜丹难求,主药更是稀世。”
他微微一顿,指尖在身前虚空中一点,一道由纯粹灵力勾勒的、略显模糊的地图虚影浮现。地图中心,一片区域被浓厚的灰绿色雾气标记,雾气中隐约可见扭曲的沼泽、嶙峋的怪石、以及代表强大妖兽和阴魂盘踞的猩红标记。
“若论南域何处最有可能孕育那等千年精粹灵药……”玄微真人指向那片灰绿雾气区域,“唯有此地——迷雾沼泽。距宗门约三千里。”
“迷雾沼泽?”墨桓真人沉声接口,眉头紧锁,“此地凶险,非同小可!终年被‘蚀骨腐魂瘴’笼罩,元婴之下,若无特殊护身法宝或避瘴奇物,入之即化枯骨!沼泽深处,潜伏着上古异种毒虫凶兽,其毒猛烈,其性狡诈凶残!更麻烦的是,那里是上古一处惨烈战场遗迹,地脉被污血浸透,怨气经年不散,滋生了无数阴毒鬼物、怨灵残魄!它们与毒瘴、凶兽共生,盘踞核心地带,如同鬼域!千年前,我宗一位元婴初期的师叔祖曾深入探寻一味灵材,最终重伤而回,言及核心处有‘鬼王’盘踞,凶威滔天!”
“不错。”云渺真人的空灵声音也带上凝重,“我峰灵禽曾于外围惊鸿一瞥,感应到沼泽深处有数股极其古老、混乱、充满恶意的气息蛰伏,绝非善地。为驻颜丹主药,涉此绝险,徐师弟,值得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徐正阳身上。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地火脉动的沉闷声响。
值得么?
徐正阳玄黑色的身影在众多目光注视下,如同一块亘古不变的玄冰。他没有看地图,也没有看任何人,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的重重阻隔,落回了青萝别院那午后暖阳下,林秀儿眼尾那几道细密的纹路和她低头缝补时温柔的侧影。
一股比九幽玄冥更冷冽、也更炽热的气息在他胸腔内无声地翻腾。那是守护被时光侵蚀的珍宝的急迫,是绝不容许那份温暖凋零的执念。
他缓缓抬起手,宽大的玄黑袖袍无风自动。一面幡影自袖中无声滑出半截——温润如玉的幡体上,流淌着玄奥神圣的淡金色道纹,散发出温煦、厚重、令人心神宁静的祥和气息,与这丹火炽烈的大殿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中和了那份燥热与凝重。那四道守护灵的微弱意志,隔着幡体,传递出一丝磐石般的守护之意。
正是那脱胎换骨的——**功德魂幡**!
“秀儿是我发妻,是我徐正阳从凡尘带上青云的根。”徐正阳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玄冰坠地,砸在寂静的大殿中,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疑的决绝,“此根若枯,纵有通天仙途,于我亦是荒芜。迷雾沼泽,纵是幽冥鬼域,徐某亦要闯上一闯。此幡,当护我前行。”
他朝着玄微真人、枯木太上长老及各峰首座,郑重抱拳躬身:“正阳告假,为妻寻药。瑞儿与清瑶,烦请诸位师叔、师兄师姐费心照看。”目光转向妙音真人和苏晚晴,“家中,亦拜托了。”
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只有平静的陈述与托付。但那话语中蕴含的分量,却重逾山岳。
玄微真人看着他,看着那半截流露功德金纹的魂幡,古井无波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轻叹:“罢了。情之一字,亦是大道。你既有此决心,又有此幡护道,宗门自当允你此行。切记,事不可为,当以保全自身为要。瑞儿尚幼,不可失怙。”
枯木太上长老枯槁的脸上皱纹更深,浑浊的老眼盯着那功德魂幡,嘶哑道:“功德护体,万邪难侵。此去……小心那沼泽深处的‘腐心魔音’与‘噬魂鬼藤’。”这已是难得的提点。
“多谢宗主!多谢师叔!多谢诸位!”徐正阳再次躬身,动作干脆利落,再无半分停留之意。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众人,仿佛要将这份托付刻入心底,随即玄黑袖袍一拂,那半截功德魂幡倏然收回。他转身,大步流星,玄黑色的身影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与沉凝,径直撕裂了赤阳殿内炽热的空气,化作一道寂灭流光,消失在天际。
殿内,地火依旧轰鸣,气氛却久久沉寂。
赤阳真人看着徐正阳消失的方向,咂了咂嘴,最终只嘟囔了一句:“这徐师弟…护起媳妇儿来,比他练那劳什子玄冥功还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