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镜真人话音落下的刹那,“水镜天地”骤然坍缩。
无数面虚幻的镜面不再是折射,而是化作了最锋锐的切割之刃,层层叠叠向内绞杀!韩当斩出的湮灭法则锁链被领域之力强行揉碎,反卷自身;霜寂婆婆引以为傲的寂灭霜气,被亿万折射的镜光分解、倒灌,如同亿万根蚀骨毒针扎回她的本源。领域之内,空间错乱,法则反噬,两位元婴初期的修士如同坠入蛛网的飞蛾,引以为傲的法则运用在真正的领域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可笑。
“玄镜…你——”
“呃啊——”
惊怒的嘶吼瞬间被恐怖的法则湮灭声淹没。领域坍缩的中心爆发出刺目的法则乱流,空间被撕裂又强行弥合,只留下两道瞬间黯淡、破碎的元婴灵光,连自爆都来不及,便被那无处不在、主宰一切的镜域彻底抹去存在的痕迹。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连空间破碎的余波都未及扩散。
玄镜真人青衫微拂,仿佛只是拂去了两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那笼罩千丈、颠倒乾坤的“水镜天地”无声消散,扭曲的光线恢复如常,只留下西区城墙上那个巨大、狰狞的创口,以及弥漫在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法则余韵和淡淡的血腥气,无声地诉说着方才惊心动魄的元婴陨落。
直到这时,彻骨的寒意与脏腑破裂的剧痛才如同潮水般,再次狠狠攫住了徐正阳。他嵌在城墙的凹坑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碎裂的骨骼和冻结的经脉,喷出的不再是热血,而是混杂着淡金冰晶与内脏碎末的冰渣。霜寂婆婆的“寂灭侵蚀”法则如同跗骨之蛆,在他体内疯狂肆虐,灰白死气缠绕着玄冥丹元,冻结着魂幡的灵光,生机被疯狂抽取,视野边缘已开始弥漫开不祥的黑暗。
“咳……”他试图凝聚一丝丹元压制伤势,换来的却是更剧烈的反噬,身体无法控制地痉挛,玄黑衣袍被血污与冰晶浸透,狼狈到了极点。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凹坑边缘。玄镜真人微微垂首,古拙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那双仿佛能映照万物的眼眸,平静地落在徐正阳身上。那目光,如同穿透皮囊,直视神魂本源,审视着他体内混乱的法则侵蚀、濒临崩溃的玄冥金丹、以及那面在灰白死气中艰难嗡鸣的魂幡。
“做得不错。”
四个字,平淡无奇,如同评价一件完成尚可的工具。
玄镜真人袍袖轻拂,一股温润浩瀚、却又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力量瞬间笼罩徐正阳。这股力量柔和却不容抗拒,如同无形之手,将他从冰冷的城墙凹坑中“剥离”出来。徐正阳只觉身体一轻,下一刻,已置身于巡狩使行辕深处那间最隐秘的、弥漫着浓郁药香的炼丹静室。
静室内阵法运转,隔绝内外。玄镜真人并未多言,指尖凌空一点。
嗡
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柔和青碧光晕的丹药凭空出现。丹药表面,细密的丹纹如同天然生成的法则符文,浓郁到化不开的生命精气与精纯水元之力氤氲其上,仅仅是散发出的药香,就让徐正阳体内肆虐的灰白死气微微一滞,濒临枯竭的生机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被唤醒了一丝渴望。
“四品上阶,‘生生玄水丹’。服下,静坐三日,可拔除元婴法则侵蚀,修复本源。”玄镜真人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赐下的不是足以让元婴修士都眼红的救命宝丹,而只是一颗寻常糖丸。
徐正阳没有丝毫犹豫,强忍着剧痛抬手接过。丹药入手温润,磅礴的药力几乎要透体而入。他毫不犹豫地将丹药送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磅礴温和却又沛然莫御的洪流!这洪流瞬间冲垮了体内肆虐的灰白死气防线,所过之处,冻结碎裂的经脉被温润的水元之力包裹、修复、重塑;被侵蚀的五脏六腑贪婪地汲取着浩瀚的生命精气,重新焕发出微光;连识海中被灰白覆盖、运转艰涩的魂幡,也在这股精纯生机的冲刷下,暗金血纹重新亮起,贪婪地吞噬着逸散的药力滋养自身!
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暖意与舒畅。徐正阳不敢怠慢,立刻盘膝坐下,全力运转《九九炼魂胎》,引导这磅礴药力修复己身,炼化残余法则。
玄镜真人并未离开,只是静静立于一旁,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又像是一个冷眼的观察者。他的目光落在徐正阳身上,看着那灰白死气在青碧药力下节节败退,看着那破碎的躯体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看着那面悬浮于其头顶、贪婪吞吐药力与魂力的功德魂幡。
时间在浓郁药香与阵法运转的低鸣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徐正阳体内最后一丝顽固的灰白死气被“生生玄水丹”的磅礴药力彻底炼化、排出体外,化作一缕灰烟消散。断裂的骨骼续接愈合,破碎的脏腑恢复生机,玄冥丹元奔腾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加精纯凝练了几分。魂幡更是暗金光芒流转,幡内魂力因吞噬了部分逸散药力而显得更加活跃、饱满。
他缓缓睁开双眼,玄黑的瞳孔深处,金红寂灭微芒沉凝内敛,再无之前的涣散与痛苦。虽然面色依旧苍白,气息也因重伤初愈而略显虚浮,但那濒死的颓败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生死磨砺后的、更加深沉的冰冷与坚韧。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
“免了。”玄镜真人声音依旧平淡,“此番布局,引蛇出洞,证据确凿,雷霆灭杀。韩当、霜寂勾结荒原、意图破坏节点、嫁祸于你之行径,已由覆海号通报云崖城两宗,并呈送真君。吴影拼死送回的‘铁证’(幽冥裂隙核心爆炸残留、阴影触须本源气息、堡垒伪造的战斗痕迹、留影玉简),与现场残留气息完美契合,无可辩驳。云崖城两宗理亏在先,已发函致歉,并承诺严惩相关挑唆之人。”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徐正阳身上,那古井无波的眼底,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涟漪,如同石子投入深潭。
“你之手段,虽酷烈,却有效。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泣血渊前线堡垒遭袭‘陷落’之损失,真君已下令加倍拨付资源重建。巡狩营此番折损将士,抚恤翻倍。”
“谢真人…谢真君。”徐正阳声音沙哑,微微低头。
玄镜真人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袍袖再次一拂,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玉、表面光滑如镜、边缘流淌着淡蓝水纹的令牌出现在徐正阳面前。
令牌正面,只有一个古篆“镜”字,笔锋圆融,却蕴含着深不可测的法则韵味。
“此乃‘玄水鉴’副令。凭此令,危急之时,可引动本座一丝镜域之力护身,亦可直接与本座传讯三次。”玄镜真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持此令,玄甲关内,覆海号权限之下,资源、情报,皆可酌情调用。望你善用此权,不负真君与本座之期。”
赐予副令!赋予调用资源情报之权!这已不仅仅是“做得不错”的认可,更是一种实质性的、将其纳入核心权力圈层的信号!这枚令牌,是护身符,是尚方宝剑,更是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他徐正阳与覆海号最高层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属下…徐正阳,谨记真人教诲,定当恪尽职守,万死不辞!”徐正阳双手接过那枚触手温凉、却重逾千钧的令牌,深深拜下。低垂的眼眸中,金红微芒剧烈一闪,随即归于深沉的冰冷。
玄镜真人不再多言,身影如同融入水波,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静室之中。
炼丹室内,只剩下浓郁的丹药余香和阵法运转的微鸣。
徐正阳缓缓直起身,指腹摩挲着那枚光滑冰冷的“玄水鉴”副令。令牌上的“镜”字倒映着他苍白却冷硬的面容,也仿佛倒映着玄镜真人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赏识?或许。
但徐正阳心中雪亮。这赏识,建立在他精准的算计、狠辣的手段、以及足够大的利用价值之上。这令牌,是奖励,是信任的象征,又何尝不是更牢固的枷锁,更清晰的定位——他徐正阳,是玄镜真人手中一把锋利、好用,且暂时无法替代的刀。
他收起令牌,玄黑的眼眸望向静室紧闭的门扉,仿佛穿透了重重阻隔,看到了关隘上空依旧厚重的血云,看到了泣血渊方向那永不愈合的幽冥裂隙,看到了观海台驿馆人去楼空的寂静。
危机暂解,强敌授首,权柄加重。
但魂幡在识海中发出低沉而清晰的嗡鸣,那是对更多、更强大资粮的渴求。玄冥金丹在药力滋养下缓缓转动,距离后期巅峰,依旧隔着一段需要海量资粮填平的鸿沟。
他摊开手掌,一缕凝练的暗金魂丝无声浮现,在指尖缭绕,比之前更加灵动,也更加贪婪。
路,还很长。
而手中的刀,已磨得更加锋利。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识海,全力引导“生生玄水丹”最后的药力,滋养着每一寸被法则侵蚀过的本源,也滋养着那面永远饥渴的魂幡。
静室之外,玄甲关依旧笼罩在“徐屠夫”带来的血色恐惧之中。无人知晓,那间幽暗的炼丹房内,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巡狩使,正以更快的速度恢复着力量,并握紧了那柄由更高层亲自递来的、更重的权柄之刀。
风暴眼,从未真正平息。它只是在积蓄力量,等待着下一次更猛烈的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