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磐石”总部大厦办公室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冬日天空。何雨昂站在窗前,身影挺拔如松,西装裹着修长的身躯,仿佛与窗外铅色的天幕融为一体。
他手中捏着一张刚由助理呈上的、没有寄件人署名的航空信笺。信封是昂贵的奶油色羊皮纸,带着北欧特有的清冽松木香气,封口处压印着一枚精致的夜莺图案火漆。
这已是自巴黎分别后,收到的第七十三封
助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留下满室沉寂。何雨昂修长的手指划开火漆,动作精准得不带一丝情感。
里面是一张印着挪威特罗姆瑟极光盛景的明信片。绚烂的绿紫色光带如同神灵泼洒的颜料,在深蓝天幕上肆意舞动,美得惊心动魄。明信片背面,是流畅而富有韵律的花体英文:
“雨昂(他固执地从未用过‘何先生’)
看到这光了吗?比芬兰的雪更狂野,也更孤独。本想独享,却总想着若你在身旁,这极致的冰冷与绚烂,或许会有点温度。
驯鹿雪橇颠簸得像个笑话,但萨米人的篝火烤肉和蓝莓酒意外地不错,附上一小包他们特制的云莓干(希望海关没扣下)。
想念你咖啡的苦味
— 亚历山大
没有公务,没有情报,只有生活琐碎的切片和无处不在的“想念”。何雨昂墨色的瞳孔扫过那些文字,如同扫描仪扫过无意义的代码。他将明信片连同那包色彩鲜艳的果干随意地丢在办公桌角落一个特制的紫檀木匣里。
那匣子,如今已半满。
里面静静地躺着:
北海道札幌的初雪照片,背面写着“这雪像你,冷得纯粹”。
威尼斯狂欢节的面具明信片,潦草标注“戴这个去见你,会不会被打?”
肯尼亚草原落日下的长颈鹿剪影,附言“它们脖子真长,但好像还是够不着你”。
里约热内卢科帕卡巴纳海滩的细沙一小瓶,标签写着“这里的阳光烫得让人想跳海,但没你拒绝我时烫”。
一本阿根廷博尔赫斯的诗集《老虎的金黄》,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深渊也该读诗,或许能少点戾气?”
一株精心养护、跨越半个地球送达的厄瓜多尔稀有黑玫瑰,在恒温箱里蔫头耷脑,卡片上只有一句:“它和你一样,美得危险又难养。”
甚至还有一只手工笨拙的中国结,来自唐人街某个小摊,附言:“摊主说能保平安。虽然知道对你可能没用,但还是想试试。别扔,至少…别告诉我你扔了”
每一次拆信,都是一次对体内平衡的挑衅。
当那些带着亚历山大独特气息,雪松、皮革、有时是硝烟或咖啡的信件和礼物被打开,当那些炽热的、带着个人印记的文字映入眼帘,何雨昂心脏位置那枚由功德金光凝聚的金球,就会如同受到污染般剧烈震颤!
一股尖锐的、如同圣焰灼烧污秽的排斥感瞬间爆发!金光变得躁动不安,散发出强烈的净化意志,试图驱散那透过纸面传递而来的、浓烈到近乎实质的“喜欢”与“思念”。
剧痛如同烧红的铁丝,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冰凉。每一次,他都必须调动强大的意志力,如同镇压暴动的圣军,强行压下金光那近乎本能的、对这份“亵渎”情感的驱逐反应。
而更危险的是,那被重重枷锁禁锢在灵魂深处的“深渊”意志,却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每一次金光剧烈排斥、何雨昂心神出现一丝缝隙时,便发出贪婪而蛊惑的低语:
[多么纯粹的灵魂献祭…这份燃烧自我的迷恋…是绝佳的薪柴!引导它!接纳它!让他的痴狂之火,为你焚尽这该死的枷锁!他的灵魂…他的痛苦…他的爱…都将化为滋养的甘霖!释放我!吞噬他!]
邪恶的呓语如同跗骨之蛆,带着摧毁理智的诱惑。何雨昂需要耗费比压制金光排斥更大的心力,去对抗这来自灵魂内部的腐化之音。每一次拆信,都无异于在圣焰的炙烤与深渊的蛊惑之间走钢丝。
“无聊。” 冰冷的两个字从何雨昂唇间吐出,是对明信片,更是对那个远在万里之外、不知疲倦地制造着“麻烦”的男人。
他将紫檀木匣“啪”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那些色彩、香气和文字。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关上了一扇通往瘟疫的门。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残留的、羊皮纸的微凉触感,和那挥之不去的、松木混合着某种执念的气息,如同细小的藤蔓,正试图缠绕上他冰封的心防。
---
时间在信件的堆积与无声的对抗中悄然流逝。
日历翻到1966年,深秋。北京已有了初冬的萧瑟。
一封来自莫斯科的航空挂号信,混在一堆商务文件中,被送到了何雨昂的案头。信封是普通的苏联制式,没有任何花哨,寄件人栏依旧是空白。
但何雨昂拿起信的瞬间,指尖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冰冷和沉重。信封内,没有风景明信片,没有特产小吃,只有一张薄薄的、印着克里姆林宫轮廓的便签纸。上面的字迹,是亚历山大惯用的花体英文,但笔锋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促。
“雨昂这里的‘天气’很不对劲。乌云压得极低,风里带着铁锈和恐慌的味道。商店空了,人们在排队,不是为了面包,到处是疯狂的标语,大量学者和高官被批斗被下放农村!军队的调动频繁得异乎寻常,连红场的鸽子都飞得惊惶。
直觉告诉我,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风雪正在酝酿中心形成,其破坏力将远超任何人的想象。它的寒流,会席卷每一个角落。
我不在远东,无法看清你头顶的天空是否同样阴霾。但请务必,务必提高警惕。风暴眼中,任何存在都可能被撕碎。保护好‘磐石’,更要保护好…你自己。
远离风暴眼,加固你的堡垒。这不是情报,是…请求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只有“请求”二字,重若千钧。
何雨昂捏着这张薄薄的纸,墨色的瞳孔第一次在阅读亚历山大的信件时,没有立刻触发体内金光的剧烈排斥。相反,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如同毒蛇。
他走到巨大的世界地图前,目光锐利如刀,钉在莫斯科的位置。作为“磐石”的掌控者,他早已通过自己庞大而隐秘的情报网络,
捕捉到了苏联境内山雨欲来的种种迹象:偏激的思想、民族矛盾、高层权力斗争白热化、军队的微妙态度…但亚历山大这封信,来自风暴的核心,来自一个顶级情报分析官的直觉和专业判断,其分量截然不同。
信中那种压抑不住的焦灼和…担忧,穿透了纸背,清晰可辨。不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利益,纯粹是针对他何雨昂个人的安全预警。
这一次,当那担忧的情绪传递而来时,体内那枚功德金光凝聚的金球,并未像往常一样爆发出剧烈的净化排斥。
它只是微微震颤了一下,散发出一种温和却坚定的暖意,如同无形的屏障,将那外来的“担忧”情绪轻柔地包裹、化解。仿佛金光也认可这份预警的“善意”本质,不再将其视为必须驱逐的“污染”。
然而,灵魂深处那被禁锢的“深渊”意志,却发出了更加兴奋和贪婪的嘶鸣:
[看啊!多么甜美的担忧!他在害怕!害怕失去你!多么完美的突破口…利用他的恐惧!加深他的恐惧!让他用尽一切力量来‘保护’你,心甘情愿地踏入献祭的陷阱!他的灵魂将因担忧而更加美味…]
“闭嘴!” 何雨昂在意识深处发出一声冰冷的怒斥,强大的意志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向翻腾的黑暗。深渊的低语不甘地嘶嘶作响,暂时退却。
他转身,拿起专线电话,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下达了一连串指令:
“通知远东及东欧所有分部,进入一级戒备状态。物资储备点防御等级提升至最高,核心人员启动紧急联络预案。暂停所有与苏联及东欧敏感区域的非必要大宗交易。密切监控所有边境口岸异常人员流动。通知所有海外负责人静默,保持独立管理权”
何雨昂预感到苏联的这场风暴很可能席卷华夏!
“通知我们在莫斯科的‘眼睛’,收缩活动范围,优先确保自身安全,重点收集军队动向及高层核心圈动态,不惜代价。”
“准备专机,我要亲自去一趟东北。”
东北,是“磐石”在远东的核心腹地,也是距离苏联动荡风暴最近的前沿堡垒之一,更是…长白山封印的所在地。他需要亲自坐镇,既为应对即将到来的巨变,也为安抚体内因时代剧变而可能更加躁动的深渊力量。
挂断电话,何雨昂的目光再次落回桌上那张来自莫斯科的便签。
亚历山大的字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那声“保护好你自己”的请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那片绝对的冰寒中,漾开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无关情爱,更像是对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一个能搅动时代风云的同类的…一丝认可。
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磐石”内部电报纸上,罕见地写下了几个字。并非回复亚历山大,而是发往一个隐秘的、几乎从未动用过的通信频率,这个频率的另一端,直通兰利某个特定的、代号“夜”的保密信箱。
电文只有冰冷的四个字,如同他本人:
“收到。勿念。”
这是他对那份跨越国界与立场的担忧,唯一的、也是前所未有的回应。没有感谢,没有温情,仅仅是一个冰冷的确认信号,告诉对方:你的警告,我收到了,我已知晓,我会处理。
这已是他能给出的“安抚”。
写完,他将电报纸交给心腹:“即刻发出”
心腹领命而去。何雨昂重新站回窗前,俯瞰着这座即将被时代洪流裹挟的城市。体内,功德金光缓缓流淌,带来一丝暖意,压制着深渊的低语;
灵魂深处,那份因亚历山大的执着和突如其来的担忧而泛起的、极其微弱的涟漪,也迅速被绝对的理智和冷酷的布局所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