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刚过,吕一推开屋门,按照字条记忆在居城施展游龙步,躲避着廊道里行走的人们。
幸运的是没人发现,不幸的是吕一发现自己迷路了。屠宰室、厨房、地牢、赌场、餐厅……吕一转了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宴会厅,掏出字条顺着指引来到了一处门前。左右看无人,正要敲门。门开了,一只雪白的手臂把吕一拉了进去。
吕一搓着双手,打量着屋内装饰。和风家居城其它房间一样,细狭的窗子,黑色的墙壁,洁白的幔帐,只是屋里有很浓的类似松脂的味道。
房间主人点起更多灯,屋子亮了起来。吕一看到墙上贴着很多木框画,地当中一个沾满各色颜料的铸铁架子上放着一幅未完的画作。
画的是九个人物头像,头像按九宫排列,竟然就是吕一!每个吕一的头像看起来差不多,但面部表情略有不相同。作者却画的惟妙惟肖。
见吕一看画,房间主人在一旁问道:“吕教授觉得怎么样?”
“额,我觉得这些画不似以往见到的水墨花鸟人物。”吕一端详着画,“它的色彩更丰富,造型更逼真更有视觉深度。”
“那吕教授不会觉得少一份意境和韵味么?”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的。”
那女子叹了一口气:“吕教授现在倒是直抒胸臆也不顾及女生感受了。”
吕一假装听不懂:“我对丹青一道知之甚少,不敢胡说,只能怎么想的便怎说了,得罪!”
那女子却展颜一笑:“吕教授再看看这幅画,品评一下。”
说着从靠墙的一摞画中拿出了一张摆在了铁架台上。挡住了吕一的大头像,吕一安心许多,仔细端详画作。
这幅画的中央是一个双手抱头,嘴巴大张的骷髅般的人,他身体如幽灵般扭曲,让人感受到一种心中的痛苦。远处有两个模糊的黑色人影,似乎对画中主角的痛苦毫无反应;而背景处是暗紫色的漩涡和如血的残阳。
吕一走近又退后,反复观看着画作。久久长叹一声:“我仿佛听到了一声巨大的、无尽的尖叫穿透自然!”
那女子没有答话,和吕一并排站在画前,慢慢地双臂抱住吕一的胳膊。吕一感到这女子的手冰凉、微微颤抖。
良久,吕一抽出胳膊,道:“青竹姑娘,这幅画表达的比我所见过的丹青更真实,我好像能感受到那人对生命无意义、孤独、死亡的深刻恐惧。”
风青竹撤掉了画作,吕一的表情包又露了出来。
“这幅画我都不敢看得太久。吕教授,你看这九个图都是你在宴会上的表情。”
吕一仔细打量,表情差别不大,有的眉毛高一些,有的嘴角低一些,毫厘之差,却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风青竹道:“画是不会说谎的,人却会。你在掩饰什么?你来风家的目的是什么?”
声音很平常,吕一听得如炸雷一般。没想到自己精密算计的表演,自认为完美。便是有高阶修士神识探查,自己内心也是古井无波;却被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修士轻松道破。她是在诈我,还是真的掌握?
怎么办?继续装傻还是困兽犹斗?
风青竹继续说:“人在愤怒、不满、厌恶时眉毛会下压,在开心高兴时面部肌肉会上提,眼角也会有鱼尾纹,这么多年的绘画经验让我掌握了这些人体的表情动作。”
“是么?青竹姑娘在丹青一道果然厉害。”吕一随口应付,一边暗暗戒备。
“你在紧张?虽然你尽量管理自己的表情,但人紧张时眉毛会微微上扬,嘴角微微内收。你现在又后撤半步,身体后倾,是典型的心理防御姿势。”
吕一感到自己就像是赤条条的被人观看。索性闭口不言,心中盘算是否先发制人。
“还记得宴会上我说你的口气难闻么?你那时的羞愧表情才是发自内心的。这就验证了我之前的判断也是对的。”
风青竹继续道:“你在宴会上与人交谈,便出现了很多矛盾的表情。厌恶的高兴、愤怒的开心、紧张的平静。这些都在表明:你在撒谎、在掩盖。那你真实的目的是什么?”
见吕一不答话,风青竹又道:“没关系,让我来猜猜,和风家有关?你有得意的表情,看来不是,或不完全是。和史家有关?有关。你和云霁是朋友?哈哈。”
吕一不再犹豫,手中光华亮起。
“等一下!”风青竹制止了吕一,“吕教授,我没有恶意!即使你能杀了我,再从风家全身而退,但玄天宗跑得了么?”
吕一收住冰刃,看这风家女子是何用意。
风青竹一笑:“我不是受风家指使的,风青葶才是。我只是个人行为,而且,据我观察,风家人对吕教授并没有怀疑。常规的试探只是确认吕教授是否能为风家所用。”
吕一背后冷汗涔涔,原来自己一开始就把风家想多了,只是因为自己带着恶意而来,便过度反应了。
风青竹道:“我只是有观察客人的习惯,并不是针对真人。我请真人来我这里却有请求。”
吕一觉得这就是威胁,但没有办法,只得让风青竹继续。
风青竹低头用手在眼睛上一扣,取下了一个薄薄的软片,递到吕一近前,吕一看到那是半透明的碟状物品,边缘涂成了放射状的白色。
吕一不解。风青竹道:“吕真人,你也注意到了吧,风家女子眼珠外圈都是灰色。你再看我!”
吕一抬起头,风青竹的眼睛深邃迷人,并无灰色外轮,与常人无异!
风青竹道:“这是我最大的秘密。我不是真的风家人,我娘很喜欢画画,我的瞳片都是我娘给我画,在我六岁以后就是自己画了。”
交换秘密从来都是建立信任的最快方式。风青竹重新戴上薄片:“吕真人,你能想象么?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亲眼看见自己的娘亲被处死,每天生活在恐惧里。被轻贱、漠视、排挤。
我会邀请每个特别的客人来我这里看画,不是身处泥淖、心中愤怒的人是看不到画中的尖叫!你是唯一一个有可能把我从变态的风家解救出来的人。”
吕一一脸平静的看着风青竹,认真地说:“我一定会尽力做到。请姑娘相信!”
风青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我看得出来,多谢。”
说着塞给吕一一张纸条,“吕真人请回吧。”
转身走到画前,用黑颜料涂黑了整个画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