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傍晚,暮色像是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涂抹,悄然给饱经沧桑的老槐树镀上了一层金边。
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的唱着热啊热,檐下的小燕子发出稚嫩的叽叽喳喳的鸣叫,远处的麻雀呼啦啦的飞起在落下。
猪圈里的猪哼哼的吞食着并不丰盛的晚餐,鸡窝里偶尔传来几声咕噜声。
张翠芳在东屋帮儿子缝一个布口袋,里面要装些晒干的白薯干,她隔着窗户喊田耀祖,“老田,你看看鸡窝门关好了吗?猪食都倒进去了吗?”
“真爱操心,喂完鸡了,也关好门了,猪食也都给他们了,放心吧。”
就听着窗前猪食桶放到墙角的声音,以及田耀祖喊着笑意的声音。
田建春蹲在西屋地上,认真地收拾着行李,身旁的旧皮箱敞着口,里面装着他为数不多的衣物和几本略显陈旧的专业书籍:有些是燕教授给他邮寄来的,也有父亲同事何大夫给他传看的。
田耀祖背着手,在门槛边徘徊了两圈,才迈着沉重的步子凑到儿子身边,压低声音,像是生怕被别人听见一般:“你要不要给那个院长带点礼过去?”
田建春直起腰来,微微仰头,便看见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轻轻颤动,像是岁月悄然种下的霜花。
院墙外,邻居家毛驴时不时发出几声嘶鸣,那声音在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悠长,混着从灶间飘来的柴火香,弥漫在整个院子里。
“带啥?咱们家有啥是人家没有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的拍了拍父亲略显佝偻的肩膀,掌心触到稀薄的衬衫下有些嶙峋的肩胛骨,那触感让他心里猛地一酸。
“你别操心我,也不要操心建东,你跟我妈好好照顾好身体,等我毕业了,一切都会好好的。”
这句话宛如一滴水珠,轻轻滴入平静的湖面,在田耀祖眼底荡开层层涟漪,而被儿子拍过的肩膀,仿佛被熨烫过的妥帖。
“中,中,你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别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月光缓缓爬上墙垣,如水般倾泻在院子里。
深夜,田耀祖和张翠芳静静的躺在土炕上那张因为多年的摩挲、已经被磨得发亮的炕席上,双眼望着糊着报纸的屋顶,思绪万千。
伸手拉过张翠芳粗糙的大手,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儿子真长大了,知道安慰心疼我了。”
张翠芳关节粗大的手,满是生活的痕迹,却在这一刻传递着无尽的温暖:
“该说不说,咱们家仨孩子,哪个不好?闺女贴心能干,那是有目共睹的;俩儿子虽说成绩一般,但是老大这也就熬出来了,等着老二当兵走了,再多干几年,转个志愿兵,就啥都齐整了。”
窗外,蛙鸣愈发热闹,此起彼伏,像是在演奏一首夏夜的交响曲。墙角的蟋蟀也不甘寂寞,跟着应和起来。
田耀祖却发出一声叹息:“你啊,就知道做美梦!”
不过,他的嘴角却是上扬的,笑着往妻子肩头靠了靠,继续说:“要是老大真的去了凤凰城的大医院,他一个小小的大专生,且得熬着呢。不过啊,总归是会越来越好的!”
夜风轻轻掀起窗棂上的碎花布帘,月光透过窗户,在墙上投下婆娑的树影,像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俩人并排躺着,听着窗外的蝉声渐渐隐去,在这轻柔的夜声中,他们渐渐沉入梦乡。
梦里,他们站在贴满红喜字的新房前,大红的喜字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鲜艳夺目。
一个穿着洁白婚纱的女大夫,羞涩地走到他们面前,轻轻喊了一声 “爸妈”。
后面,胖乎乎的孙子手里举着拨浪鼓,在一旁咯咯直笑,那笑声清脆悦耳,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
等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院落,把整个院子照得亮堂堂的,就连墙角的青苔都泛着暖融融的光。
张翠芳起来后到西屋一看,儿子的被褥枕套叠的方方正正的码放在炕脚,连盆架上的毛巾也叠的整整齐齐。
“这孩子,都不喊一声就自己起来走了,饿着肚子赶路,心慌呢!”
田耀祖也跟着过来一看,“放心吧,他肯定知道路上吃东西的,这一趟,咋着也好几个小时呢。”
田耀祖给张翠芳掰着手指算时间:从家里到县城咋着也要一个小时,从县城到凤城火车站,也要一个多小时,然后再坐火车到凤凰城,就是不坐火车,坐长途汽车到凤凰城,时间也不短呢。
张翠芳一听,更是心疼不已,早知道自己就早早起来给儿子做顿早饭的。
田建春在父母的担忧心疼中,一路辗转到了凤凰城人民医院,他背着简单的行李找到行政楼,正要上楼去找魏忠仁的时候,被办公室出来的一个大姐给拦住了。
“喂,小伙子,你找谁?这边不是门诊和住院部,看病要去门诊那边!”说着,手指另一边的门诊部。
“你好,同志,我找魏院长。”
对方端详着田建春,洗的发白的衣衫、黑色的裤子、白色的网球鞋,行李箱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虽然看着眉眼端正,可是?
“你跟魏院长啥关系?有约吗?”
田建春看一眼对方,笑了。
“很久之前跟魏院长约过,说放假了过来的,麻烦你打电话问问吧,我姓田,是山城医学院的学生。”
田建春平静的跟对方解释。
“哦,好的,那麻烦你跟我进办公室等一下?”
田建春跟着对方进了办公室,里面还有个男士在低头忙。
“吴姐,咋了?你不是出去办事儿了?”男士没抬头,只是随口一问。
“有个山城医学院的学生来找魏院长,我打电话问问。”
男士抬头一看田建春,自己似乎没见过,但是有些面熟。
“你好,你是来实习的?还是分配过来的?”
“您好,我是来见习的。”
“见习?”曹建国有些惊讶,貌似今年没有合作单位的见习生过来啊。
那边,魏忠仁接到办公室电话,一听姓田的来了,高兴的声音都提高了,“小吴啊,你带他上楼来吧,直接来我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