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弥漫着浓重的来苏水的味道,王瑞霖的黑色布鞋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擦擦声 。
他瞥了眼身边步伐稳健的年轻人,一件洗的都毛了边的白色半袖衬衣,却让他看到了笔直挺括 —— 这个叫田建春的实习生让他想起旧书页里夹着的干枯标本,看似普通,却藏着说不出的底蕴。
于是,温和的口吻嘱咐着年轻人:“哦,不认识啊?那到时候了,张院长问你啥问题,就实事求是的回答就行。”
王瑞霖虽然也很疑惑,一个学西医临床的学生,又学了中医的函授课程,然后来了中医院实习,也不知道如今的年轻人想什么。
不过,他对田建春的印象还不错,起码基础知识都很扎实,而且有些知识 储备不仅仅是学校教的。
想到这里,王主任问田建春:“建春啊,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书?”
田建春转头,抬眼时眼尾带笑,这抹笑意让他平凡的五官有了温度:“我?”
瞥见对方鼓励的颔首,他忽然想起上一世被王主任当众斥责 “浅尝辄止如蜻蜓点水” 的场景,喉间涌上苦涩,却化作更真诚的笑意。
“我看的书比较杂,除了上课和考试需要的专业书,其他的书,图书馆有的、都翻翻看看, 有兴趣的就多看看,不感兴趣的,翻翻就放下了,王主任,是不是我念书跟蜻蜓点水一样的不够踏实啊?”
“不是的,还好,还好,年轻人里像你这样看书多的、学识不错的,不太多喽,你的知识储备比很多本科生都扎实也深刻,继续保持就好!”
两人对话间,不时有人驻足寒暄。
药剂科的李主任推着铁盘侧身而过,目光在田建春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有人就开始猜测:能让王主任另眼相看、边走还边聊天的人,可不多!
等王瑞霖第五次笑着介绍 “新来的实习生” 时,俩人才出了门诊和住院部大楼,朝着另外一侧的行政楼走去。
等上了二楼,沿着走廊往里走时,走廊尽头的红木门突然推开,张景程‘恰好’出来,“王主任,您可来了!建春,快来。”?说着,站在一边把门打开,做着请进的手势。
看到俩人进来,张佑安从椅子上站起来,深蓝色中山装的纽扣整整齐齐的扣满了扣眼,花白的头发朝着一边梳的一丝不苟。
“张院长,开会回来了?啥重要指示?”
王主任进屋,冲着张佑安点点头,打着招呼。
“建春,这是张院长。”
田建春望着那张记忆中苍老的面容,此刻还带着中年人的硬朗和朝气,不由挺直了脊背:“张院长好,我是山城医学院临床医学系的田建春,前来咱们中医院实习,请多关照!”
鞠躬时,他想到了老爷子为中医院发展殚精竭虑。
“昨天开会时,人民(医院)的老魏还提起你,说你跟燕教授学了两年?” 张佑安的目光像把柳叶刀,精准划过田建春泛红的耳尖。
“院长这样说,真折煞我了。” 田建春抬手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坦诚如泉,
“张院长,跟您说实话,魏院长那样说是抬举我,我实际是读了春市中医学院的中医本科函授课程,有幸跟燕教授请教过,而且学习时间的话,也就一年多一点儿,不足两年。赶在实习前把所有的课程都结束了。”
他想起燕教授温和慈祥的面庞、想起常教授的谆谆教导,以及寒冬深夜灯下的苦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裤子的裤缝。
田建春选择了实事求是,但是这也彰显了他对时间的有效把控和学习的努力勤奋。
“哦,这样啊,你怎么想到学着西医还跑去学中医呢?”
张佑安的问题,是王瑞霖和张景程都想知道的。
田建春望着墙上的 “大医精诚” 匾额,声音里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大一寒假在我们老家镇卫生院,何大夫用三剂小柴胡汤退了已经惊厥的孩子的高热。等我跟何大夫请教后,才发现他是祖传中医,他跟我介绍说有一些在西医课本里无解的病症,在中医典籍里却有千年前的答案,有的流传至今依然可以治病救人。”
他停顿片刻,喉结滚动,“我想既然中医有很多的古方古义,应该在我们当今更好的发挥她巨大的作用,因此我动了学习中医的想法。回到学校后,跟我一个恩师提起来,他写的推荐信给燕教授,所以我莽撞的跑过去报名了,好在燕教授慈悲感怀世间,才破格收下了我。”
张佑安点点头,依旧若有所思,摘下花镜擦拭的动作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你学了中医,也学了西医,对中西医结合怎么看?”
“这是场千年难遇的变革。” 田建春向前半步,袖口扫过圆润的木质桌角。
“但政策仅仅是东风,在发展前进的航程上还有暗礁 —— 古籍整理、人才断层、技术融合……”
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您看,《黄帝内经》写‘上工治未病’,现在不就对应着预防医学?古人的智慧,正等着我们用现代科学解码。”
“你竟然有这么坚定的信念?”
张佑安的问句,让王瑞霖点点头,然后田建春也点点头。
办公室里一阵安静,只能听到钟表在滴答滴答的推动着时间向前。
王瑞霖望着年轻人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自己刚入行时的热血。
张佑安将眼镜架回鼻梁,镜片反光中看不清神色,却抬手重重拍了拍田建春的肩膀:“好小子,这股子劲儿,我想燕教授一定很喜欢你!”
张佑安想着,怪不得魏忠仁说很想把这个人摁在他们医院?
“说说你跟魏院长咋认识的?仅仅是因为你是他女儿的同学?”
王主任也目不转睛的看着田建春,看来这小子资源不错啊。
“唉,也谈不上咋认识。”田建春本来不想说跟魏忠仁对他的厚爱,可惜架不住三个人都瞪着眼睛等他。
“是魏院长去我们学院谈合作,我那位恩师把我介绍给了他,我们见了之后,才发现他女儿是我同学;后来他让我去人民医院见习了两个假期,对我颇为照顾;这次实习,他希望我留在人民,可是我生长在凤北,很想为家乡做点什么回报养育我的这片热土,当然了,我目前能力菲薄,但是我想我一定会努力去学、尽最大努力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