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建春握着话筒的指节微微发白,听筒里魏忠仁的声音裹挟着电流声传来:“嗯,我知道了,我会跟某些人提一提。我也觉得谢院长提醒你的对,上面过问只能是对你们有利,不会终止合作,因为已经启动了。”
田建春看一眼旁边柜台周边的人群,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知道,我知道,我觉得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想尽所能的帮张院长一把。”
田建春想,假如不是自己参与项目、鼓动改革,中医院不会这么快鹊起,也不会如此的引人注目。
等过几年的话,中医院所有的人顺应改革和发展,羽翼更丰满一些,抗击打能力也更强一些。
田建春回想起之前实施岗位职责及考核动员会上,自己站在讲台上慷慨陈词的模样。
彼时意气风发,一心想让凤北县中医院闯出一片天地,却没想到,改革的浪潮来得如此迅猛,也将中医院推到了风口浪尖。
电话那头,魏忠仁听出了田建春话语里的自责,语气温和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别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如果他们把责任都推给你的话,你就来市里,不来人民、不去工人,你也可以选个小点儿的医院发展,不会比在凤北差!”
这次见面,田建春的变化让魏忠仁感慨万千。
曾经略显青涩的年轻人,在凤北县中医院的风雨洗礼中迅速成长。
这让他不禁想起女儿魏文秀,同样在工作岗位上经历磨炼,成长得让人惊喜。
环境果然是最好的磨刀石。
这一代年轻人,跟自己那一代也果真不同q!
“嗯,我知道了,实在做不下去了,我就走,不过先给您打个预防针,如果我走了,也要带我俩同学一起离开!您也得想着他们点儿!”
田建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 “耍赖”,试图缓解压抑的气氛。
魏忠仁听后哈哈大笑,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意。
这个曾经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晚辈,如今已经能像朋友一样与自己调侃,这是信任与亲近的体现。
挂断电话,魏忠仁瘫坐在办公椅上,椅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凝视着办公桌上摆放的全家福,妻子章玉兰温婉的笑容、孩子们瞪大眼睛探寻世界的好奇映入眼帘,重重地叹了口气。
十五分钟悄然流逝,他终于下定决心,拿起电话拨通了市局的号码:“杜局?我魏忠仁。您现在有空吗?”
电话那头,杜逢春正端着青玉般的青瓷茶杯,悠然品味着老同学送来的明前龙井,茶香四溢:“咋了,老魏,有事儿电话不能说啊?”
语气里带着老友间的调侃。
“一句两句说不清,想当面跟您说说。” 魏忠仁的声音透着几分凝重。
“那你来吧。刚好我同学送点新茶过来,尝尝!”
杜逢春笑着应下,全然不知即将听到的消息,会在他内心掀起怎样的波澜。
一刻钟后,魏忠仁站在市局办公楼前,深吸一口气,抬脚上了台阶。
一层两层三层,他的心跳也愈发急促。当他敲响杜逢春办公室的门时,指节仿佛都带着紧张的震颤。
“来,来,坐,坐,你这挺快啊?忙完了?”
杜逢春热情地招呼着,将魏忠仁引到靠窗的沙发上。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两人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唉,岁数大了,心里有事儿啊存不住。”
魏忠仁苦笑着坐下,目光落在茶几上精致的茶具上。
杜逢春熟练地拿起茶壶,琥珀色的茶汤缓缓注入茶杯,茶香顿时弥漫开来:“先尝尝!喜欢喝了,带一包回去给玉兰也尝尝。”
“谢谢您还想着她,她呀,一直念叨着,局里的几位领导里,就您待她好!”
魏忠仁接过茶杯,语气诚恳。
这并非阿谀奉承,在他们这个层级,无需虚与委蛇。
章玉兰本是医疗系统里出类拔萃的人才,若不是为了家庭,全力支持自己的事业,以她的能力,做到局级那也是实至名归。
杜逢春轻轻摇头,语气带着惋惜:“啊,要说能力,玉兰不弱,也就是遇上你了,她只能以家庭为主,耽误她了呀。”
魏忠仁点头赞同。
短暂的寒暄后,杜逢春放下茶杯,神色认真起来:“说吧,啥事儿让你火急火燎的跑来当面说?”
“您知道凤北县中医院和城关镇医院合并的项目吗?” 魏忠仁的声音低沉,眼神里满是忧虑。
杜逢春微微挑眉,端详着魏忠仁凝重的神情,试探着问:“你那个侄子找你了?”
魏忠仁心中一震,瞬间明白,局里对这个项目早有关注,甚至已经批复,只是尚未正式启动。
“是找我了,给我透露了个消息,他们中医院有人找到了上头。”
他下意识地抬头,指了指天花板,仿佛那里就是他们未触及的权力中心。
“不对啊,市里已经批了,当时市委还有人专门给我打招呼,说凤北县都谈好了!咋又改了?”
杜逢春拧紧眉头,回忆起当初接到招呼时的情景。
那时他就对这个合并项目心存疑虑,一个专注传统中医的县级医院,与一个卫生院级别的城关镇医院,无论从规模、医疗水平还是发展方向来看,都难以契合。
相比之下,城关镇医院并入县医院似乎才是更合理的选择。
可当时打招呼的人信誓旦旦,称县里全力支持,县卫生局也已同意,如今看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哦,这么说,凤北县走的是市委的路子?” 杜逢春若有所思。
“嗯,他们找的也是市委?” 他追问道。
魏忠仁缓缓摇头:“不是,我听说的是,他们找的省卫生厅,据说关系是拐弯的。”
杜逢春沉默片刻,神色愈发凝重:“哦,应该是阻止不了吧?”
拐着弯的关系,往往带着微妙的平衡,既不会让基层人员太过为难,却又因为是系统内部直系,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力。
而市局夹在省厅与地方之间,处境变得异常尴尬,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两难境地。
这一刻,杜逢春终于明白了魏忠仁匆匆赶来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