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月初的凤凰城,历经过一次凄风苦雨后,初冬的风裹挟着潮湿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利爪,肆意地撕扯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干枯的梧桐叶随着风打着旋儿簌簌飘落,在柏油路上堆积成褐黄的地毯,被往来车辆碾得支离破碎。
空气里都仿佛都凝结着刺骨的冷意,体弱的老人颤巍巍地套上夹袄,佝偻的身影在街头巷尾显得愈发单薄;更有怕冷的人,已经裹上厚重的棉服,臃肿得像一个个移动的棉球,行色匆匆地躲避着这恼人的寒意。
凤凰城市卫生局大楼在阴沉的天幕下静默伫立,灰色的墙体泛着冷硬的光泽。
局长办公室里,杜逢春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省卫生厅公函的边角,纸页在他指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深褐色的办公桌上的茶水也泛着冷意,日光灯管的整流器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更让杜逢春焦躁不安。
当当当敲门声响起,杜逢春喊一声‘进来’。
推开门的是办公室主任成立业。“杜局,还不走啊?今天变天了!”
“唉,这不是难办嘛!”杜逢春叹出口的气息,悠长沉郁。
“不然,去上面问问?”成立业指一指市委的方向。
“就是在想,要不要去汇报一下的,有些纠结。”
杜逢春其实是没想好,万一领导问起来,自己怎么说,过了这么久,以为不了了之了呢。
“第一时间去比较好,夜长梦多!”成立业跟着杜逢春时间比较久,有些事情可以直言不讳。
“好吧,你先走吧,我收拾一下,去看看去。”
“嗯,您路上注意安全,柜子里有衣服,加上一件吧。”成立业的职业使然。
“哦?不,不!你走吧,别太晚了,孩子和老婆还等你呢。”
杜逢春打发走成立业,自己提笔在纸上刷刷写上一二三,最后把纸撕碎了,扔到垃圾桶里,关灯锁门,下楼去了。
杜逢春推着自己的二八车子,出了大门,继续沿着马路朝着市委大院走去。
路边有车,车轮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细碎的水花,在路灯下划出一道道晶莹的弧线。
杜逢春靠边推着车子,慢吞吞的走着,进市委大院后,跟门口值班的人打个招呼,放好车子,然后看一眼还亮着灯的几个办公室,深吸一口气,进了大楼上了三层。
敲开副书记、市长耿明辉的办公室。
“耿书记,您有空吗?”
“老杜啊,这大冷的天,咋过来了?”市委这个楼,貌似已经送了暖,杜逢春觉得面上有些燥热。
“唉,遇到出其不意的事情了,想着第一时间赶过来给您汇报一下。”
“坐,坐,啥事儿这么急?”
杜逢春等着耿明辉坐到沙发上后,自己才坐到另一头,然后把省厅的公函递过去。
“这不?上半年您跟我说的那个凤北县两个医院合并的事情,上个月已经启动了;没成想,中医院这边有人把事情捅到了省厅,省里下了公函,让市局协查相关事宜。”
耿明辉拿着信,听完杜逢春的话,莫名惊诧。
“他们县卫生局事前不知道中医院这边有这样的人?而且,这人没找县里、没找你们、直接整省厅去了?”
耿明辉还有些不太信,这也太大意了吧?工作是这么做的吗?
一点儿不计后果吗?
耿明辉猛地将公函拍在茶几上,震得青瓷茶杯里的龙井泛起层层涟漪。
脖颈处的青筋微微凸起,额角的皱纹拧成一团,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们之前没听到风吹草动?一个县里的小小的合并项目,竟然能整这么大!也是服了卫生系统了!”
窗外的风声呼啸着灌进半开的窗缝,将他未说出口的脏话撕成碎片。
杜逢春如今真是哑巴吃黄连啊,当时他听到魏忠仁说这件事的时候,说实在的没太往心里去,想着一个小家伙,拐着弯的认识俩人,真的未必能通天!
不然,还能窝在凤北县那个破县、破医院?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关注了合并的过程,并没有起多大的波澜,也没收到省厅的招呼,他以为雨过天晴了呢。
谁知道,竟然在这里等着呢!
杜逢春盯着茶水上漂浮的茶叶,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他原本以为省厅顶多会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 “点拨” 几句,就像以往处理类似事务那样,大家心照不宣地打个哈哈,和和稀泥便过去了。
谁能料到这次竟以正式公函的形式下达,白纸黑字,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之前,有人打过招呼,说或许省厅会有人过问,我当时想顶多是私下里打个招呼,倾斜关照一下,谁知道弄成这样?”
话音戛然而止,办公室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暮色彻底笼罩了整座城市,远处高楼的霓虹在雨雾中晕染成模糊的色块。
杜逢春跟着耿明辉站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夜景,突然意识到这次的调查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没有明确的指示,没有倾向性的暗示,仅仅是要求 “调查”,这看似简单的两个字,却暗藏玄机。在这棋局里,每一步落子都关乎前程,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而他、还有他、以及他们这次参与进来的人,此刻正茫然的站在悬崖边,不知道是前进还是后退。
省厅左右不了耿明辉的升迁,但是能‘影响’!
而杜逢春,确实能被左右的!
挂钟的钟摆连续敲击了七下,在寂静中的室内飘飘荡荡;也如给俩人敲响了心头的警钟。
杜逢春猛地从思绪中惊醒,意识到再这样沉默下去,只会让不安在空气中肆意蔓延。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耿书记,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您看下一步我们从哪儿入手?”
耿明辉微微闭上眼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窗台,仿佛在弹奏一曲无声的焦虑乐章。
半晌,他睁开眼,目光中透着一丝无奈和破釜沉舟:“你们先安排人下去,悄悄的去凤北县摸摸底,看看这两家医院合并到什么地步了,再看看中医院到底有多不甘!不过记住,别有倾向,也别让人抓住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