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逢春的眉头拧成个死结,他何尝不知道中医院如今的困境?
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又该如何收场呢?
寒意顺着冰凉的地面往上爬,爬过双脚继续向上,一路蜿蜒,很快就蔓延到了全身。
“那现在,你说该怎么办?”
话音落地时,刚好有两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杜局,您问我怎么办?我说句大不敬的话,要是我能知道怎么办,我还能站在这里等您问我?”
田建春喉间溢出一声带着冰碴的轻笑,镜片后的眼睛泛起血丝,满肚子质问在舌尖打转 —— 当初规划合并时,为何没人来实地调研?
那些坐在办公室拍板的人,真的了解中医院该如何运营吗?
但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作鼻腔里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知道必须要克制,于公、于私,都不允许他贸然燥进!
杜逢春听到这里,目光扫过田建春磨得起球的毛衣袖口,然后只能扭头不再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这年轻人眼底的倔强让他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可现实容不得他、他们意气用事!
他突然意识到,中医院从上到下的抵触、抗拒合并的情绪,或许早在省厅文件下发前就已暗流涌动,而自己不过是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执行者。
或许,在中医院这些人的眼里,省厅的公函下来的还晚了许多许多!
田建春望着墙根的梧桐树,枝桠间几只麻雀正蹦跳着啄食着,它们扑棱翅膀的瞬间,积雪簌簌坠落,在地上砸出细碎的银花。
他恍惚想起二表妹说过的话,要是能做只蝴蝶该多好,振翅就能掠过人间是非、翱翔在自由的天堂!
“杜局,” 田建春沉默良久,又缓缓的打破沉默,收回对自由探寻的目光,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衣襟前摆。
“杜局,很抱歉刚才跟您那样说话。只是说句大实话,我、我们医院很多人,真的很难很难接受合并方案,如果对方也是个中医性质的医院、哪怕是个中西医结合性质的也好,合并起来也叫出师有名!”
“可是,他们是个纯粹的西医性质的卫生院,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能跟中医院相提并论,让城关镇并入中医院,我们都难以理解!何况,凭什么叫合并?说句真话,假如真的为了凤北县医疗事业的发展,他们干嘛不跟同类性质的医院合并?比如县医院?比如其他的卫生院或保健院?”
田建春的表情很冷,比这飘着雪花的气温还低,说完了,也不看杜逢春 ,只是指着住院部说。
“您看这两栋家属楼改的病房,除了框架没拆,其他的都拆了重新规划建设,只为了病人接受更好的治疗和享受温馨的环境;后面那栋楼,我们同样拆掉所有的墙壁,然后重新浇筑地面和增加承重的柱子,最后再修改成适合中药炮制以及后续处理工序所需要的稳定结构。最初,中医院只有几个科室,如今我们有二十多个科室,尤其中西医结合门诊、产科门诊,更是填补了长久以来的空白!其他各个科室,都进行了拆分细化,以便医院更好的发展和更好的为病患服务…… 这些不是轻飘飘一句‘合并’就能抹杀的。”
田建春看着认真听他说话的杜逢春,继续看着飞舞的雪花和浅灰的天空。
“我想问问相关的领导,如果合并成功,城关镇卫生院做中医院的分院,走中西医结合,我们连能独当一面的医师都凑不出;走纯西医路线,那和直接撤销中医院有什么区别?说到最后,合并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杜逢春当时也想过类似的问题,可惜的是,他并不知道中医院如今已经有了这么多的科室在运转,他的信息还是停留在报告的文件里。
杜逢春若有所思地看着田建春,心中的疑惑和不满似乎被这句话稍稍化解了一些。
田建春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他顿了顿,声音突然放软,“杜局,我知道这话不该说,但能不能请领导们再下来看看,听听一线医生的声音?更希望领导们,重新审视合并计划,找出一个能平衡各方的方案!”
田建春的话,让杜逢春苦笑,仰头,落在脸上的雪花瞬间融化,变成一滴滴水,悄然滑落。
可已经敲定并启动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和立场,又岂是说改就能改的?
他想到了他跟耿明辉见面的第二天,耿副书记转述的蔡书记的指示:“改革必然有阵痛!需要有人付出更多、甚至有部门或个人牺牲个人利益、只为改革的顺利进行!”
杜逢春沉默的转圈看着沉寂的中医院,田建春只能以退为进,继续挤压一下这个凤凰城市卫生系统的一把手。
“杜局,您别听我胡说,我也就是把您当做长辈,觉得比较亲切,才说出了内心的牢骚,我还有我们几个年轻人是觉得万一合并了,之前谈定的分房福利政策会改变,所以才牢骚满腹。不过我们中医院大部分人都跟张院长一样,特积极努力支持合并,也会拥护县里、市里领导的英明决定。您就把我刚才的话,当做一阵风,吹过就烟消云散了。”
说完,田建春就低着头,只看脚底下。
会议室里的张佑安很担心田建春会因为年轻得罪杜局长,那可是一跺脚他们医疗系统会地震好几天的主!
“成主任、方局长,我下去看看,别让建春乱说一通,让杜局长难做了。”
“放心吧,张院长,杜局那人,一个是心胸宽广,他很爱护下属的;另外,我看小田同志也是知道进退的人,不用担心。”
成立业很想苦笑,可是必须表现的淡然。
方荣起觉得,自己oUt了,咋一下子世界变化这么大?
而且据他观察,杜逢春是有目的的来的,而那个田建春,也不是个好枣儿!
他谁都惹不起,但是他可以尽可能的缩在高个子后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