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建春的脚步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急促而匆忙,鞋底与石板摩擦出急切的声响,朝着那心心念念的身影奔去。
他双唇轻启,微微抬高音量,声音却又似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按住,刻意压低,仿佛生怕哪怕一丝多余的声响,都会打破眼前这片珍贵而宁静的氛围,惊碎那萦绕在心头的重见美梦。
“妈,我回来了!”
这短短几个字,仿若承载了他漫长岁月里所有的喜怒哀乐,饱含着千般难以言表的情愫。
刹那间,田建春只觉眼眶一热,滚烫的热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心潮也如汹涌澎湃的海浪,在胸腔中剧烈翻涌。
回首往昔,那些历经的艰涩昏暗的岁月,犹如一场漫长而可怕的噩梦,如今,他终于挣脱了磨难的枷锁,站在了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身边。
“小春?真的是你回来了?”
田母张翠芳正沉浸在对儿子的牵袢思念之中,当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宛如一道惊雷划过平静的湖面。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被惊喜填满,双手下意识地在衣角上蹭了蹭,便急忙站起身来。
脚步匆匆,近乎小跑地来到院子里,她那略显粗糙的手轻轻抬起,带着无限的温柔,缓缓摸了摸田建春胳膊上密密麻麻的汗珠,那汗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恰似母亲眼中的欣喜。
此刻,张翠芳的脸上绽放出的笑容,恰似夏日里最灿烂的最炙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着温暖与明亮,那笑容直直地照进田建春的心底,让他心底深处涌起一股强烈到近乎无法抑制的冲动,恨不能下一秒就一头扎进母亲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温暖得如同避风港般的怀抱。
田建春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翻涌的情感,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源源不断地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滴落在脚下这片眷恋已久的土地上。
“这孩子,哭啥呀?咋回事?是考试没考好吗?没考好也没啥大不了的,大不了咱再复读一年,家里还能供得起你,别太往心里去。”
张翠芳看着儿子泪流满面的模样,眼中的担忧愈发浓重,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语气里满是关切与心疼,那一字一句,如同轻柔的风,试图抚平儿子内心的波澜。
田建春心里一片慰贴,浑身的细胞都在高声呐喊:是的,妈妈我终于回来了,经历了一生一世的苦难,终于回来了。
“小春啊 你咋回来的?你当时捎信说不用接,你姐还担心你走回来多热啊。”
母亲的话,拉回了田建春的思绪。
“妈,我跟为民坐了驴车回来的,驴车给送到胡同口,花了两块钱。”
张翠芳接过儿子手里简单的行李。
“妈,我拎着就行。”
“晚上捞凉面,前半晌我让你姐买了肉,晌午我和了面,醒着呢。”
张翠芳跟着儿子身后,絮叨着。
“我姐呢?小弟呢?我爸也没在家?”
田建春一溜的问题问出了口,都是他两世牵挂的亲人。
“你姐带着建东去翻白薯秧子去了,你爸在医院值班,说晚上回来。”
张翠芳看着儿子把行李放到炕上,眼光一刻也不舍得离开。
“妈,你说要是我不学医了,你跟我爸会不会不高兴?”
田建春想着,既然不想跟那个人再见,那就来个釜底抽薪。
“你想干啥就干啥,想学啥就学啥,不用管我跟你爸。”
张翠芳看着儿子,憨憨的傻笑的样子还是从前的模样。
田建春松了一口气,然后豪气的转身,“妈,我来帮你擀面。”
张翠芳一听,笑了。
“快拉到吧,你会啥啊?等着吃就行。”
“妈?我哥回来了?”
跟着声音一起进屋来的,是蹦蹦跳跳的老二田建东,后面还有一身汗湿的田红丹。
“建东?姐!”
田建春看到青涩的小弟,没有了上一世下岗、媳妇生癌后的疲惫不堪;看到大姐红扑扑年轻的脸庞。
他很想很想忘情的用力的紧紧的拥抱他们俩,可是他知道他不能,不然会吓到大家。
“哥,哥,妈说你回来了才能吃肉。”
田建东已经好久没有吃肉了。
田建春温柔的看着弟弟和大姐。
“建春。考咋样?”
田红丹调皮的看着大弟。
“就那样吧。妈说我考不上了,他们养我!”
田建春放松了许多,享受着家人的甜蜜的关爱。
“哼,明天就跟我下地,还有两亩地的花生要薅草。”
田红丹跟大弟开玩笑,脸上带着狡邪的笑。
“他才考完,让他歇几天。”
张翠芳打断闺女的话,引来另外两个的‘抗议’:“妈你偏心到姥姥家了,我放假第二天你就让我跟大姐去下地干活了,还说给她作伴!”
“就是,妈就是偏心老大,他回来就买肉吃。”
田红丹看着母亲抬起的手,笑嘻嘻的闪身出去了。
“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摘豆角。”
“我摘豆角了,你不用管,先去洗脸洗身上,换了衣服吧。”
张翠芳当然也心疼闺女,家里的重活农活都是大闺女干的,两个儿子都在学校,指望不上呢。
田建东粘着大哥,俩人去过道屋择豆角、剥葱,然后一起沏猪食、再刷锅。
张翠芳听着和乐的姐弟仨隔着老远打着嘴仗,手上擀着的面都香甜了许多。
“妈,我切肉吧。”
田红丹,里里外外干活的一把好手。
张翠芳叹息一下,秋后女儿就要嫁人、去人家家里喽。
田父田耀祖骑着车子拐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家里热热闹闹的。
“爸,爸,我哥回来了。”田建东看到父亲回来了,赶紧‘拍电报’。
“爸!”
或许是过了最激动的时刻,田建春看到父亲的时候,沉稳的喊一声,但是浓浓的亲近让田耀祖感受到了。
“嗯,看你精气神不错,考的还行?”
田耀祖知道儿子不是最聪明的,只是一直很勤奋努力。
“拿不太准呢,过两天去学校估分。”
面对父亲的关切,田建春忽然有些歉意,好像自己对父亲的付出,一直都是理所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