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无力地按在冰冷的地面上,撑住虚弱的身体。
泪水模糊了眼前的景色,常乐抬起头,手指触碰到唇,能感觉到冰冷的触感,正微微的颤抖着。
手指和唇都在发抖。
心中胀满的那些情绪几乎要淹没常乐,需要一个宣泄。
可是身体的力气就仿佛被抽干了一样,甚至没有力气大声的哀嚎。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雪来,渐渐地覆盖住常乐的身体。
好冷……
师姐也这样冷吗?
……若是随她去的话……
思绪似乎也被这景色冻住,变得迟缓起来。
常乐忘记了幻境,也忘记了考验,似乎就连自己的记忆也变得停滞起来。
黑暗渐渐地包裹了她,常乐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就这样融入黑暗之中,成为黑暗的一员,抛去所有的想法、感情、思绪……
或许就会再也感受不到痛苦了吧?
“不,不是这样的……”
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声音在说话。
但那声音也变得微弱起来,听也听不清晰。
熟悉的困顿再一次传来,只是这一次,常乐却不再像上一次那样,想要睁开眼了。
就这样睡去吧。
反正大家也都不在了,那么她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冰雪堆积起来,这座大城已经彻底被冰雪覆盖。雪堆积起来,漫过了常乐的膝盖,腰,再一点点地爬上她的心脏。
她的眼睛微微地颤动着,却始终没有睁开。
风雪声更盛,她的腰被压弯了些许,僵硬的手指触碰到了一旁无声无息的剑。
剑身陡然微微地颤动了下,剑柄费力地挪动着,将自己放到了常乐的手中。
常乐下意识地握住了她。
一股热流流入心脏。常乐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少女一般的清脆动人,又带着担忧。
“你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会找到让你恢复的办法的。”
“我们会再次重逢的。”
“因为我们拉了钩,是天地同寿的签约。”
手掌陡然发起热来,滚烫的热度灼烧着她的灵魂,又融化了她的躯体。
她想起来了。
“这里是幻境。”
“师姐还没有死……”
常乐缓缓地睁开眼,她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免成……”
剑身微微地跳动了一下,从中传来喜悦。
常乐抬起头,她看到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彻底的暗红色,一轮血月悬挂在天际,是如血一样的颜色。
而在高空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陡然翻动了一下。
一只深红的眼球转动起来,周围的血色,是它瞳孔的颜色,而在高空之中,那血月正是它的瞳仁。
祂转动着眼球,冷冷注视着常乐。
无尽的恶意与杀意宛若实质那样,压在常乐的身上。
手中的免成发出了嗡鸣的声音,常乐用力地握紧它。
“哪怕没有主人,你也在渴望战斗吗?”
常乐抬起了剑,剑身贴在自己的脸颊旁,带来温热的触感,就仿佛是一双无形的手捧住了她的脸。
“既然如此,那就与我一起吧。”
话音落下,空气中的威压再一次落下,压在常乐的身上,常乐甚至感觉到了皮肤的刺痛。
那种威压不止想要杀自己,还想要自己低头,臣服,跪拜。
常乐突然明了对方的意思。
她费力地抬起脖子,注视着那庞大的、充满了无上威严与恶意的眼。
“我绝不……绝不低头……”
“我绝不死在这里……”
死在这里所有亲友尽去,师姐也不在的世界里。
这不是她所期待的世界,这只是一个幻境。
免成在她的手中光芒大盛,宛若她心中奔涌的怒火和战意。
“要死的,只有你!”
一剑划过天际,常乐大喝道:“绝圣弃智!”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生于心,显于身。
而将生死置之度外,摒弃对方始于的一切威仪,方能有一战之力,一线生机。
这是和光的第三式,这剑式以往常乐并不明了,此刻却陡然明悟过来。
绝圣弃智,见素抱朴,现其本真,守其纯朴,不为外物所牵。
常乐瞳中光芒大盛。
那眼珠猛然抖动,终于显露出一个小小的漆黑的人影,在其中扭动不休。
常乐猛然腾空,免成握在手中,烈火汹汹,霞光流转,落在常乐身上,长发飘动间,似有千万星辰闪烁。
饶是那黑影一瞬间变化万千,现出无数身形,真身依然被常乐锁定。
她盯着那黑影,手中长剑猛然刺出,正中黑影。
黑影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周围景色亦如玻璃一般碎裂开来。
常乐低头看着身下的大城。
城中缓缓显露出无数的身影,都是她熟悉的人影。他们冲常乐笑着挥手,说道:“回去吧,回去吧。”
“你们……”
常乐心中闪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若说这些人是幻境的一部分,但心中却莫名地被牵动着。她忍不住上前了一步,但一股温暖而无形的力量将她往后推去。
它这样的温柔,却又这样的坚决。
“离开吧。”
“去你想要的未来。”
未来……?
“等等!”常乐高声喊道。
可是眼前的大城却在一点点地后退,手里握着的免成也在渐渐地消散。
“你们……你们是真的还是假的?”
常乐喊道。
空气里传来了笑声,那笑声很柔和而亲近。最后似乎有什么无形之物低下头来,轻柔地吻在了她的发丝上。
常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却只摸到了一粒宝石。她将之取下来,那是一滴凝固成形的水滴,有水一样的质感,摸上去又像是坚固。
像是凝固了时间的眼泪一样。
常乐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哀意。
她揉了揉心口,还是将水滴放入怀中。
脚下的道路再一次显现出来,而在前方,则是散发着微光的白芒。
像是某种结束的预兆一般。
常乐抿了抿唇,缓缓朝前行去。
白芒闪动过后,她又一次站在了高台之上。很快,她就感觉到了被注视的感觉,她身上的汗毛陡然立起来。
只是在感觉不到恶意时,她才微微松了口气,转头看去。
不远处,天机老人正看向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来:“恭喜你顺利出关,修为提升。”
修为提升?
常乐感受了下自身,这才发现自己确实从筑基中阶到了高阶,而自己又领悟了和光的第三式,也算是收获颇丰了。
她想着,突然觉得怀中有异,低头摸了摸,摸到一根青草和那滴水珠。
“这是……”常乐顿了顿,看向天机长老,“我们进去的不是幻境么?怎么幻境的东西还能带出来么?”
可若是真的的话。
年幼的青莲剑君,还有那座死城……
“我经历的一切,也是真的吗?”
常乐问。
天机老人抚摸着胡须,笑了,他道:“你看他们。”
常乐顺着天机老人的手看过去,高台上回来的各门派弟子也有不少。有的淡定从容,而有的则抱头大哭,有的人拔剑环顾四周,满脸茫然。
无垢教的圣子圣女也在其中,圣子尤其狼狈,紧紧闭着眼睛,袒露的胸脯上下起伏,周身是血迹,显然并不平静。
而圣女看上去虽然无恙,但她的手指一直在拨弄自己的金鞭,看向周围的人的目光也满是警惕,似乎随时会暴起杀人一般,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师叔祖!!”
一个人影扑过来,抱住了常乐。
常乐回转头,看到启灵一脸泪眼汪汪地抬起头来:“你不知道我遇到了什么。我死了哇!我的剑匣裂了,里面的剑全碎了。最后连我也死了,尸骨无存。”
她说着,又说:“我也找不到你。只有死了以后才好像看到了你的身影。”
常乐问:“然后呢?”
启灵吸了吸鼻子:“然后你把我们超度了,我就回来了。”
常乐:“……”
她转头看向天机老人,又问了一声:“那些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天机老人微微一笑,说道:“假亦真时真亦假。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过去的已经发生无法更改,未来昏暗未明,还未发生。而你眼下所看到的,感受的,才是真实。”
常乐若有所思,沉默不言。
启灵收拾好了心神,喋喋不休:“师叔祖,我在那场大战里悟出了一些法门。你呢?你悟到了什么?”
悟到什么……
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许应祈的脸。
是了,她悟到了,自己竟是喜欢师姐的!!
常乐一下子僵在原地。
“师叔祖,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红?”
启灵好奇地问,她顿了顿,目光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师叔祖,你莫不是悟到了什么合欢的法门吧。”
“啊啊啊!!”
常乐跳起来捂住了启灵的嘴,咬牙切齿:“我没有。”
启灵被捂住嘴巴,不能说话,五官乱飞,皱成一团,来回变动。这是每个深受尉迟樗迫害的皮猴们的必备技能,脸技。
常乐咬了咬后槽牙:“真的没有。不许说这个了。”她顿了顿,“我以师叔祖的身份命令你!!”
启灵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常乐这才松开了手,启灵笑嘻嘻地凑过来,用肩膀撞了撞常乐的肩头。
常乐转头,看着启灵眉飞色舞的模样,她有些无奈:“唉,其实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
“那怎地没有用处。”启灵小声说,看到常乐看过来,又捂住自己的嘴巴。
有什么用处呢?
常乐想,她总不可能去告白吧?她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而许应祈如天上高悬的明月,哪怕许应祈答应了,常乐想,她也不好意思和许师姐并肩站在一起的。
这种领悟……
还不如不悟呢!
常乐想着,将手中的草转来转去,那好闻的香气围绕着自己,让自己的心绪稍微平静下来。
“小友,你手中的草给我看一看。”
天机老人忽道。
常乐应了一声,走上前来,将草交给天机老人:“我在幻境里用来垫身子的,可舒服了。又柔软,还香。”
天机老人的脸皮抖了抖,摸出了一个玉匣将长草放入其中,这才交给常乐。
常乐听到天机老人的声音,是传音。
“此乃麒麟草,只在灵气极为充裕且气运丰厚的祥瑞之地出现。而今天地间已不会再有此物了。据说有极为奇异的妙用,与气运有关。好好收着,莫要出现在人前。”
常乐随意的手陡然一抖,玉匣就往下掉。她手忙脚乱地踢起玉匣,张开双手抱住匣子,睁大眼睛,抬眼看着天机老人。
天机老人的表情也有些无奈,他的眉须抖了抖,这才转过身,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那样,清了清喉咙:“看来人已经出来得差不多了。”
“等等,我的徒弟还未出来!”
突然有人大喊道。
常乐转头看去,那是不认识的门派。对方用力握着拳头,身子微微颤抖着。
天机老人叹了口气:“身在其中,能否勘破破镜而出,全靠自己。谁也无法帮他。或许千百年后他能看破……”
“千百年后出来……那他早就成了一具幽魂了!”
天机老人道:“瑶台镜乃是神器,有机缘,自然亦是有危机,此事,在送你的弟子进入前,你便已经知晓了。”
那人沉默不言,但眼泪还是滴落下来。
修士亲缘浅薄,越是高阶的修士越不容易有子嗣。所以师徒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替代了父母亲缘,在修真界,对师徒之道尤为重视。
众人见状,也是轻叹一声,纷纷安慰。
天机老人静候了片刻,这才道:“如今剩下的人数已经足够,这次神州游学就是他们了。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一阵沉默,躬身应诺。
此刻的极西之地。
黑色的天空乌云沉沉。
剑门弟子抬起头来,忍不住骂了一句“鬼天气”。他拨开垂下的枝条,走入洞穴之中,担忧地问:“大师姐还未醒?”
“是。”一旁的剑门弟子忧心忡忡,“没有醒转的迹象。”
“莫不是中了魔族的奸计?怎会突然昏迷的?”
“我已经发剑令问掌剑了。”
说话间,许应祈发出一声低吟,迟疑着睁开了眼睛。
“大师姐!!你可算醒过来了。”
看着凑到眼前的几张脸,许应祈急忙后退,脑袋撞上后方的石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大师姐,你没……事……吧……”
众人迟疑着问,看着坚硬的石壁被撞出一个坑,扑梭梭地往下掉碎渣。
许应祈晃了晃头,把头顶的灰和小石块都甩了出去:“我没事。我就是……”她想了想,“睡了一觉。”
“睡了一觉?”大家互相看着彼此,“可是被梦魔潜入拖入噩梦中了?我们怎么都叫不醒你?”
“噩梦?”许应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笑起来,“不,那是一个又怀念,又甜美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