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应祈低着头,眉头紧皱,她的手里握着尺素简,一旁穿着浅青色衣袍的剑修抱剑而立,看着有好看的师妹经过,偷眼瞧来。于是剑修扭头,冲她们露出了一个略带轻佻的笑容,扬起那对于女性而言过分英气的眉梢。
“啊啊,慕容师姐好帅!!”
小姑娘们就捂着脸欢天喜地地跑走了。
慕容星笑着转头:“你怎么还盯着你那尺素简,今日蓬莱宫的那位少宫主可是点名让你去作陪呢。”
“那不过是少宫主备选,还算不上……”话音未落,许应祈已经消失在原地,往后退出数丈远,神情不满地看向扑了个空的慕容星,“你要做什么?”
“这种话可别叫那位听见了,会影响我们剑门与蓬莱宫的关系的。姑奶奶。”慕容星没捂住许应祈的嘴,“话说你怎么躲得这么快?我都已经金丹大圆满了啊……”
“许师姐,我无事,方才就是着急打一些歹人,发错讯息了。”许应祈的掌心一动,是常乐回复了。
慕容星絮絮叨叨地说道,只见许应祈猛地低头,她皱着的眉梢此刻总算是解开,方才郁结在她眉眼间的寒冰消散,显露出一片雨消云霁的舒朗来。她唇角蕴着一抹笑容,手指轻轻抚过尺素简那润泽光滑的玉面,如同抚摸情人的面颊。
慕容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与许应祈相识多年,何曾见过这冰山融雪,老树花开的模样,正要细问,却陡然一顿,转过身来,长身一拜,道了句:“见过少宫主。”
“我还不是真正的少宫主,慕容道友无需这般叫我。直接叫我花兰因吧。”
一阵香风拂面,慕容星低头,躲开了这香气,耳畔的女声柔和亲近,又不失女子的俏丽,很是平易近人,犹如邻家小妹。但这花兰因入门不过百年,就已经修到金丹境地,如今又是蓬莱宫的少宫主人选,自然不会是如同真正的邻家小妹那般无害。
慕容星哈哈一笑,道:“花道友。”她让开半步,露出身后的许应祈,道,“我等奉掌剑之命,护送花道友。”
花兰因闻言,矮身一拜,说道:“辛苦慕容道友和……”她微微一顿,目光落在许应祈身上。
许应祈低头看着尺素简,突然被慕容星用手肘捅了捅,于是这才回过神,带着一丝不耐地抬起头,目光落在花兰因身上。
花兰因冲她微微一笑,续道:“和许道友。我欲前往卫城,全我机缘。”
提到卫城,许应祈陡然振奋精神,看向花兰因。
慕容星则有些好奇:“卫城之中竟然还有值得金丹修士在意的机缘么?”
“我金丹境迟迟未得圆满,道心落尘,承蒙师尊不嫌,为我寻天机阁测得一卦,说我还有段未了尘缘落在卫城之中。”花兰因说道,“若解此尘缘,或可窥得金丹大圆满的机缘。”
花兰因当真以不满百的骨龄修得金丹大圆满,想来也就是堂堂正正的蓬莱宫少宫主了。
慕容星了然,笑道:“我等自当助力。”
“何时出发。”许应祈问。
花兰因想了片刻,道:“即刻便走。”
言罢,她抛出一展青玉所制的柳叶形法器。只见那法器迎风而动,渐渐变大,停在半空中。
花兰因微微一笑:“两位,请。”
慕容星哈哈大笑:“久闻蓬莱宫逐东风之名,果然是雅致。承蒙少宫主不嫌,我便不客气了。”
花兰因掩唇轻笑,却没有再阻止那句少宫主的话。
而许应祈则跳上自己的剑,她低头摸着尺素简回话,一边道:“我坐剑上就好,放心,不会跟丢的。”
花兰因面色微沉,但随即又带着笑容,从容上了逐东风:“那许师姐可要跟好了。”
话音落下,风声渐起,卷起逐东风朝着远处的卫城而去。而在那叶青柳之后,一道闪光紧紧跟随。
“第一次任务,需得小心谨慎,无需贪功,保全自身为上。”
顿了片刻,又是一条讯息。
“我在卫城城主府留有一些旧时用过,如今用不上的小玩意儿。你正可得用。若有需要,可以前往,用我给你的储物袋的印记给掌事人看,他自会带你去取。”
“不用不用,我有师兄带着,谢谢许师姐!”
这一头的常乐吐出一口长气,收了尺素简,又忍不住想,许师姐当真是个好人。自己发错了短信,但许师姐不仅不在意,还给了建议和帮助……
不会真的馋她的身子吧?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许师姐从未探寻过她的来历,自然也不可能知晓自己是灵物化形。
不管如何,她修行之路也就到这里了,许师姐是内门骄子,与自己天差地别,想来随着时间过去,两人也就会渐渐断了联系吧。
想到此处,常乐抬起头来,她们救了那花魁娘子,对方重新整理妆容,带着一群人去了一处暖阁。这里比之前待的地方要更加私密一些,房间宽大,一张大圆桌,足以坐下所有人,身后有一个半圆形的博古架,将房间分割为内外两室。
常乐看过去,只见一个老嬷嬷点燃了一旁的燃香,对着神龛拜了一拜,又拿着一张黑布将神龛笼起来。香气里带着檀木沉静的气息,让人的心都不知不觉安静下来。
“多谢仙人施救。”花魁娘子行了一礼,道,“我名叫柳霏霏,诸位也可叫我柳娘。果儿,上茶吧。”
常乐扭头,见那小姑娘认真点头应是,原来她叫做果儿,倒是有些可爱。
看见常乐看自己,果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头,她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然后急忙去取水了。
周子轩不喜凡人虚礼,直接变幻出了死者卫徊的模样,道:“你可认得他?”
“啊!”
是果儿,她提着大水壶,如今水壶翻转,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飞溅出来。常乐急忙闪身过来,扯过果儿的衣领,防止她被水溅到。
“你没事吧?”常乐转过身,只见身后站了一个极老的老妇人,果儿又惊又怕,却显然极为信任那妇人,投身在那老妇人怀中,眼中含泪,却也没有哭出声。
“惊扰仙人了。”
那老妇人低头,就要带着果儿磕头。
“哎呀,不是什么大事,不需要行这样的大礼。”侯景站了出来,他们都是在山门中也是什么都要做,并不觉得自己比常人高,眼下却被人当做神仙一样的拜,很是不习惯,急忙起身道。
一旁的穆有枝也看向常乐:“常师姐,你无事吧?”
常乐摇了摇头,又冲果儿笑笑:“你不要怕,无事的。我记得你说过,你认得他的,是么?”
果儿往老妇人怀中缩了缩。老妇人轻轻地拍了拍果儿的后背,抬起头来,看向常乐:“仙人有仙法,何必非要去追问一个无辜的孩子呢?”
常乐道:“我们并非真正的仙人,而追问无辜的孩子,也只是为了让无辜者得以瞑目,让枉死者可以伸冤。”
“无辜者瞑目,枉死者伸冤……”老妇人抬起头来,看向了常乐。她的眼睛已经被周围皮肤堆积的褶皱所淹没,看不清那目光中到底沉淀着什么样的情绪。
常乐点头:“不错。老人家,如你知晓此人,还请说出来。”
老妇不再说话,反倒是她怀中的果儿渐渐收起惊惶,看向常乐的眼中光芒闪动。她说道:“常仙人,我是认得此人的。”
老妇松开手,果儿就从她的怀中站起来,来到常乐的面前。她年轻的脸上那个狰狞的疤痕掩饰不去她眼底的光芒:“我说了,是不是能让坏人有坏报?”
常乐低头,她想去牵果儿的手,果儿有些羞涩地躲了躲,但还是被常乐强势地牵着,走到了一旁的桌边坐下。侯景从一旁的盘中抓了一把瓜子塞到果儿的手里。
果儿看了柳娘一眼,柳娘朝她点头。于是果儿低着头,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疤,这才双手接过,小声道了谢。
“都是你们楼中的东西,谢我做什么?”侯景笑。
“仙人有所不知。这些东西,只有仙人来时才会招待,平日里,别说是果儿这样粗使丫头,我也是吃不着的。”柳娘说道。
侯景闻言,顿时觉得手中的瓜子不香了,她挠了挠头,看向穆有枝。穆有枝则看向常乐。
果儿知晓卫徊,又对常乐没有戒备,由常乐来问最为合适。
常乐没有说话,她只是等果儿。果儿小心地把瓜子放进口袋中,这才说道:“我认得那男子,他时常来此地,是来送蔬菜花果的行商。偶尔也会在楼中喝酒。还多次来找姑娘喝过酒水。”
这么一说,柳娘似乎也想了起来,道:“是了,方才听仙人提起,可是姓卫的?”
柳娘仔细思索,道:“此人为人正派,看见楼中姑娘也从来不以淫邪的目光看待,为人亲切,我记得……”
“不,不是!娘子,他不是个好人!”果儿猛然抬起头来,高声道。
小姑娘情绪激动,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利刺耳起来,吓了周围人一大跳。
身后的老妇人缓缓走近,一手扶住果儿的肩头,一手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轻声哄道:“莫要着急莫要着急。”
果儿用力吸气,把鼻子都憋得通红,她微微张口,显然因为情绪激动有些呼吸不畅。
常乐见状,急忙将手按在果儿的肩头,灵气在果儿的体内走了一遭。她毕竟是个刚穿越不久的菜鸡,虽然小心翼翼,却还有一些灵气溢出,看得一旁的穆有枝连连摇头。
不过这灵气到底让果儿冷静下来,她低着头,就要用袖子擦眼睛。但被常乐阻止了:“袖子脏,用这个吧。”说着,常乐递给小姑娘一方手绢,是从许应祈给的储物袋里翻到的。
没有灵气波动,是普通的手绢。
小姑娘方才又是滚又是跪的,袖子上全是灰尘,就这么擦眼泪,凡人肉身脆弱,常乐担心她伤了眼。
小姑娘的脸色绯红,小心接过,她抬起,闻到上面冷冽的气息,有些不符合常仙子的气质,但也是很好闻,是果儿从未闻过的好味道。
“对,对不起。那,那个卫徊其实,其实……”果儿小声地道了声谢,手指缠绕着自己的衣角,搅得手指发白,过了好久,她才小小声地道,“那个卫徊喜欢年纪小的。”
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若非是在座大多都是修士,只怕一句都听不清。
侯景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道:“我还以为他是个好的,呸!结果是个变态!!”
而常乐则看向果儿,她摸摸果儿的头,道:“坏人已经死了,放心吧。”
果儿一愣,她吸了吸鼻子,正要说话,却见柳娘一下子冲来,抱住果儿道:“果儿,你没事吧?那禽兽可曾对你下手?”
“我没事,我有这个疤,他看不上我,只是隔壁的小翠却……”
柳娘闻言一愣:“小翠不是已经……”
果儿点头:“是,是我亲眼见着的,那歹人将小翠脱了衣服……后来小翠就没了声息……”果儿说着话,伸手抓住了柳娘的手,哭道,“我日日跪在神龛前,期望小翠能报仇,让恶人有恶报。”
众人心中升起一丝不忍来。
侯景小声道:“为何不告知宗门?剑门会为你们主持公道的。”
柳娘抱着果儿,说道:“仙人有所不知。仙门虽然确实秉公办理,可我等都是奴身,身契在妈妈手中。只要她不报上去,我们也……若是私底下上报,说不定还会挨顿毒打。”
果儿说着,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疤。她原本是有张好相貌,可在这样的地方,好相貌是一种罪。她抬起头,看着其他人:“那个坏人真的死了么?”
侯景连连点头:“你放心,死得不能再死了!”
此时周子轩皱眉道:“你们别忘了,我们是来找杀死卫徊的凶手的。”
常乐等人:“呃……”
果儿睁大了眼睛:“你们要帮坏人?”
侯景:“啊,不,这不是帮坏人,这个坏人我们也很讨厌,但是,但是……”她左右四顾,看向周围人。
卫徊的做法让人不齿,大家都不想为卫徊说话。
只有周子轩叹了口气,说道:“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杀人偿命,理所应当。若是人人都用私刑,那是不是只要有人被杀,只要说一句他与我有私仇,就可以逃避责罚呢?此次情有可原,但长此已久,却会被人钻了空子。”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可说出来,总觉得心中难受。
“可是,可是……”果儿想要反驳,但她年纪小,想不出话。
倒是她身后的老妇人,抬起头来冷道:“不过都是借口罢了。那些被卫徊所伤的好人又要向谁去申冤呢?他罪不该死,那么他所伤害的人,就要白白受罪,日夜受折磨么?”
侯景小声道:“也是有道理啊。”
周子轩沉下脸色:“凡有罪责,都该受罚。无论是卫徊所犯之事,还是杀死卫徊的人,都该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呵呵”
老妇道,一旁的柳娘急忙扯了扯她,对其他人道:“安嬷嬷是个粗人,还望仙人不要在意。”
周子轩摇了摇头,他站起身,长身玉立,正直刚强。他朝柳娘拱手道:“多谢诸位,既然卫徊时常在此地,我想借此地后院一用,招卫徊的魂灵问魂。”
柳娘自然无不应。
周子轩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天色:“如今是午时,阳气太盛,我们子时再来。”
一群人走出洗芳华,常乐看到那雅致的牌匾,想起果儿,想起柳娘,最后想起安嬷嬷,她目光微微闪动,还是转过头,跟上其他人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