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将要关上房门,却见上方落下一道黑影来,常乐心念一动,竹雨剑一跃而起,朝那黑影刺去。
黑影头微微一歪躲过,在灯光下显露了一张美丽又带着锋芒的五官:“是我。”
是登徒子。
常乐招了招手,竹雨剑悬在她的身侧。
常乐看着许诺:“你来做什么?”
“你身上有不祥的气息,是得了什么东西么?”许诺问。
常乐想起了此前拿到的那个神像,她微微一顿,又陡然抬起头,环住了自己:“你怎么感觉到我身上有不祥的气息,你是不是在我身上放了什么监视的术法?”
许诺:“……我只是刚好在屋顶。”
她说道,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地砖上。
常乐微微松了口气,这才说道:“嗯,城主送来了一尊神像。”
“神像……”许诺重新看向常乐,伸手,“我看看。”
常乐于是从储物袋里翻出了神像,她可不敢放在外面。
许诺接过,解开红布,目光落在那神像身上,静静地注视着。
常乐好奇地看着许诺严肃的表情,问道:“你看出来什么了吗?”
许诺重新包起神像,问:“你们如今知道多少?”
常乐想了想,这才说道:“神像会达成一些人的愿望,但并非是所有人的。其中的机制我还不太明了。从户册来看,这尊神像应是会用人命来达成人的愿望。”
许诺又问:“那你们打算如何呢?”
这时,大门打开,钟馔玉走近,她看向许诺,这才道:“找出首恶,查明他们究竟打算做什么,以及与我青蚨门又有什么干系。”
许诺并不意外钟馔玉的靠近,只转头问:“你不认为城主是首恶?”
钟馔玉摇头:“黄四荣不过是一城之主,金丹修为。甚至就连金丹也是这二十年里升上来的。其中到底是不是这秘法的功劳都不好说。若他是首恶,就不会这样的表现。”
这些看他此前在宴中对此前极乐城的繁荣,对自己曾经的辉煌念念不忘,一再吹嘘就可知道。
“这样的邪法,又如何会是他能做出来的?”钟馔玉不屑道。
许诺倒是兴起了一丝兴致来,问道:“那你们又要如何查出首恶呢?”
钟馔玉没有说话,倒是崔渺然披着一身长衫从钟馔玉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此前我便察觉到那位大娘留下的神像上牵有两缕因缘线,既然是朝神像许愿,那神像的因缘便是最重要之物。神像自然不可能只为达成人的愿望,它必然抽走了什么,送给某个人,又或是某种东西。”
“酬神节上,因缘汇聚,愿力是最盛之时,我自然可看清,那一丝因缘牵引的方向。”
许诺闻言,沉默片刻,终道:“原来你们早就已经确定好了。”
这时白鹤也陡然冒出,好奇道:“你们莫非早就知晓有酬神节了?”
钟馔玉露出一个微笑来:“我自然是不知道有酬神节,不过嘛,我只知道,若是想要造出一个快速、繁荣的虚造假象,那就没有比求神更快的办法了。毕竟靠人力,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嘛。”
“没有酬神节,估计他们也会有个谢神节,无论哪样都好。我们要的,只是那一瞬间兴起的大量因果来为我们指路而已。”
钟馔玉双手一摊。
她说完这些,又看向许诺:“说起来,前辈你来找常道友要神像又是为何呢?”
许诺说道:“我担心神像上有什么影响……她。”
常乐:“会有什么?”
许诺说道:“就如监视的法阵又或是别的东西,也或是引来灾祸的一些东西。”
钟馔玉眯起了眼睛:“前辈似乎格外在意常道友。”
许诺默默看向了白鹤。白鹤炸毛,她扒拉着自己不多的头发,努力寻找借口:“她,嗯她跟剑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嘛,关心小辈,理所应当。”
钟馔玉看向常乐,见常乐回了自己一个清澈且茫然的眼神。似乎不明白钟馔玉为什么会为自己说话。
钟馔玉:……所以说千年老狐狸都喜欢小白兔是吧?
她摇了摇头,又看了眼白鹤。
白鹤是剑门剑君的爱宠,早就成精,在剑门驻守多年。若非这一层关系,钟馔玉是绝不会信这个来历不明的许诺分毫的。
但既然有白鹤作保,她明显又关心常乐,倒是给她们这一行人多一层保证了。
唯一就是,得让常乐多付出一些。
想到这里,钟馔玉打了个哈欠,转过身去,推着靠着门边的崔渺然:“走了走了,睡觉。”她转头,又朝常乐挥手,“常道友,你们好生交流一下。”
“诶……”常乐伸手,她还急着回去跟师姐视频呢。
但现在只有她、许诺和白鹤三人。常乐默默地收回了手,她看着许诺,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神像还我?”
许诺点头,又叮嘱了一声:“将它包起来放在储物袋中,不要让它面对你,也不要对它许愿。”
常乐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此前也没有做梦,它似乎对我不感兴趣。”
许诺则道:“那是因为你没有很深的执念。”
“执念?”常乐抬头看向许诺。
许诺点头:“是,执念能牵引它出现。”
她说到此处,看向了常乐,似乎在等待什么。
常乐哦了一声:“那我……去睡了?”
她急着视频。
许诺眼里的光黯淡了。她转过身,一翻身,重新跃上了屋顶,很快就消失不见。
白鹤转头看着常乐愣愣的表情,她歪了歪头,想不明白,于是也一头栽进常乐的灵兽袋里不出来了。
“执念……”
常乐走到书桌旁,轻声念道。
死去的大娘,因为自己的孩儿,痛恨自己的丈夫。而她的丈夫,开始是为了钱财,后来又为了成仙。
季寻春对自己的父母耿耿于怀,温如玉和崔渺然心有大道……
钟馔玉……钟馔玉怪怪的,先不做理会。
但是城主府上的侍女们,她们的生活已经远超普通的凡人了,她们有各种各样的愿望,却又不那么强烈。
“原来如此。”常乐小声道,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神像,不知何时,神像上包裹的红布缓缓滑下,露出了那诡异的笑容,还有举起的金钱。
就仿佛在等待常乐许下自己的心愿一般。
常乐皱着眉头,一把拉起红包包起神像,然后将它丢进储物袋里,这才重新拿出了铜镜,恭恭敬敬地奉上三枚极品灵石。
“再这么下去,我的灵石都要用完了。”
一边是心痛,一边又是期待。
常乐看着铜镜的影像摇曳着,渐渐浮现出人影来。
“师妹。”
熟悉的目光对上常乐的时候,常乐的心头涌上一抹甜蜜,甚至盖过了心痛,只觉得莫说三枚灵石,哪怕是三十枚,她也是乐意的。
“师姐……”
常乐轻声说道。
许应祈嗯了一声,她的目光也一直目不转睛地落在常乐的身上。她和本体不同,她的所知所感,本体都清楚,但本体那边遇到了什么,她却没有知晓的权限。
但本体比她好看,修为又比自己高,能时时护在师妹身边。她如今无法回信,也全靠本体。
相比之下,她心中也升起了一点自惭形秽之感。
“师姐,你那边……怎么样呀?”
常乐被看得有点羞涩,低着头问。
许应祈也放低了声音回:“还算不错。”
不远处的师弟师妹们抬起一双双无神的眼睛看向了许应祈,先是撇撇嘴,再用祖传的脸技悄无声息的交流着。
“你那边呢?”
常乐想起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线,死去的灰色的名字,想起大娘痛苦的哭泣,想起越来越瘦弱的福少爷……
她轻声道:“我也还不错。”
或许此后即将面临大危机,大危难,但是此时此刻,只谈风月。
许应祈亦是如此想法,她抬起眼,远处的神像狰狞,蒙起的红布彻底落下,神像之威笼罩整个秘境之中。
唯独他们此刻身处的小屋是唯一的避风港,但那又如何,此时此刻,亦是风月闲。
她嘴边含笑,三日的冥思苦想,三日的禅精竭虑,三日的疲惫都似乎消散殆尽。
她伸手去,似乎想要触碰常乐的脸,又克制地蜷起手指,说道:“你们可有遇到什么事么?”
常乐想了想,努力地想了半晌,才说起了自己的伙伴来。说伙伴们的神通,也说到大家入世观念的不同。
“凡人之因果诡谲,种善因不一定得善果,这一点我已经在卫城有所感知,甚至也为此畏惧。可是这一次我在极乐城中的经历,却让我又有些不同的想法。”
常乐说道,她看到许应祈期待的眼神,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对方不会责备自己。
“我眼下只是一个粗略的想法,只是觉得我们这样……或许是有哪里不对的……”
因为畏惧因果,所以修士哪怕入世,也要远离因果。但这样的入世与出世又有什么不同呢?
极乐城的事情,长达二十年,却没有一个修士察觉到。若非天机老人指引,就连钟馔玉依然也不会注意到极乐城的异常。
这是不对的。
可是哪里不对,又为什么不对,常乐却一时想不出来。
“或许等到我们见面的那日,我就能明白,也便可以真正与师姐说了吧。”
常乐认真道。
“见面那日……”许应祈回道,她抬起头,朝窗外看去。
窗外的神像展露怒容,扭转头来,身后张开的四臂挥舞,朝许应祈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祂已经笃定许应祈犹如暴风雨中的小舟,只需要一次风浪,就可以将之颠覆在海浪之下。
蹲在一旁的师弟师妹们顿时激动地交流起来。
“师叔祖开口啦!”
“大师姐应该不会想要牺牲自己了吧?”
“我死了都不想大师姐死。”
“啊呸呸呸!!胡说什么?我们都会活得好好的!”
许应祈淡定地收回眼神,似乎窗外之只有清风明月一般,她的神情温柔下来:“嗯,见面那日,期望你能好好对我讲。”
常乐笑了笑,她想起许诺对自己说的话,于是又道:“师姐,我遇到的那个登徒子,原来她是白鹤的故友,你可认识她?”
许应祈的笑容僵硬一瞬,然后道:“……不认识。”
她硬邦邦地说完,又问:“怎么了?你可是……对她改观了?”
这一句话问得许应祈心中着实的别扭,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期望听到常乐说改观,还是说不改观?
常乐道:“也还好,就是一个陌生人吧。”
许应祈轻轻松了口气。
常乐道:“不过她对我说,极乐城的神像,只对有执念的人有用。”
许应祈一愣:“执念……”
她陡然转头,看向了窗外,窗外的神像依旧屹立在那里。
她轻声道:“原来如此,是因为执念。”
想要破局,便只能舍弃执念,可是……
许应祈又转头看向常乐,只见常乐还在认真地看着自己,她弯起的眼睛里只有自己,全是自己。
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见到这样的常乐了。她又如何舍得?
常乐道:“我的伙伴们都梦到了一些东西,我却没有梦到……师姐,你有执念么?”
“执念……”许应祈轻声道,“我自然是有的。”
常乐直起了身子:“师姐的执念是什么?”
她说完,又万分庆幸许应祈不在极乐城中,否则岂不是也会被神像迷惑?这东西果然邪性得很!若是放任,在这修真界中岂不是要揭起腥风血雨?
许应祈静静地看着常乐,她忍了那样久,若是此时不说,日后或许属于她,属于许应祈的执念,就再没有传达到常乐耳中的可能了。
“我的执念……是想要入……”
入?
入什么?
这是我等能听见的?
身边的一群人悄然无声地靠近许应祈。许应祈被这些热烈的小耳朵和小眼神都拉回神智,她又羞又恼,愤愤地瞪了他们一眼。
若不是外面太危险,她岂会在与师妹相会的时候让他们在这里?
他们竟还以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分明她想的很纯洁,但被这么一看,却又陡然觉得自己不纯洁起来。
大家于是又静悄悄乖巧地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
“师姐?”常乐的声音响起。
许应祈急忙抬头,她张了张口,又颓然闭上嘴。
“我……”
常乐察觉到旁边露出的一个师兄的脑袋,她沉默片刻,这才说道:“现在若是不想说,那便日后我们见面时再对我说吧。”
许应祈点头,许久后,才道了一句:“好。”
随着时间流逝,常乐的身影渐渐消散,她扒拉着铜镜,大声道:“师姐!你千万小心,我会等你回来的!”
最后的声音也模糊不清,只能从常乐的口型察觉她的意思。
许应祈握紧了自己的剑柄,看向远处的神像。
她沉沉闭上眼:“是执念。”
想要破局,就要放下执念,舍了自己。可是师妹还在等待自己,她又如何舍得就此身死道消?
一定,一定有什么别的法子可以破局!
这个念头升起的那一瞬,在极远处的虚影陡然抬起头来看向天空。
“似乎……像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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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师姐的执念,只是想入鞘罢了。流浪的剑,想回到她的鞘,多么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