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点一点地沉下来,无数人钻入密林之中,他们披用用作伪装,以草皮覆在上的衣服,以夜枭声为信息,互相传递着,牵连着一张信息的大网。
“阵法震位已就位。”
“阵法艮位已就位。”
阿蛮盘腿坐在地上,她拉开的纸面上清楚地标记着大阵所有的节点。
在她身边,灵光一闪,温如玉落在她的身边。
阿蛮转头,没有看到两个师父的身影,她抬头,见温如玉脸上也没有焦急的情态,因而放下心来。
“先生来了。”
温如玉点头:“是。”他看着这些节点,问,“你打算怎么破?”
阿蛮微微仰头:“海沙门的灵石不知用做什么去了,他们的山门大阵节点都是以海珠做的。而我们蜑民,可以找出所有的海珠。”
温如玉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
阿蛮侧耳,听到夜枭的声音越发地尖锐,如同报复的利刃,在黑夜中亮出锋利。
她站起身来:“开始吧。”
随着她的声音,海风从海面上吹动起来,卷过沙滩,卷入密林。
树林的顶端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树梢沉沉地弯下腰来。
大阵已经无声无息地消融。
守在海沙门山门前的修士们打着哈欠看着远处的山道在闲聊。
“今晚的天气可真不好。”
“是啊,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说话间,几个汉子沿着山道走上来。他们腰挂长刀,抬首看着眼前的修士,搭弓对准了眼前两人。
修士们慌张地拔出剑,在看清了眼前的来人后,纷纷露出了笑声:“你们这些凡人来这里……”
他话音未落,双眼睁大,喉头发出一声古怪的响声,朝后栽倒,再无声息。
“师兄?师兄!!”
另一个修士见状大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另一支箭射来,他猛然挥手,将那支箭打落在地。
眼前的几个大汉神情中顿时一慌。
而那修士也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拔剑就朝几人杀来。他口中念念有词,前方道路上顿时长出藤蔓,缠住其中一个大汉的脚。
其余的人见状有些慌乱,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见状修士心中大定,正要开口说话。
从那些大汉身后猛然射出一支箭,就如前一支那般,正中修士的喉头。这箭的力气极大,带着惯性,将那修士射得往后飞去,最后栽倒。
一个人影分开了大汉们走出来。
她的身形高壮,声音严厉:“愣着做什么,此前统领就已经告知过了。炼气期的修士不过比凡人多会些花里胡哨的术法,哪怕是筑基修士,寻常武器也是可以杀的。”
她说着,走到修士身边,垂下眼睛。
那修士还未死去,睁着眼睛看着女人。
女人低头,她的手指抓握住箭杆,用力一拔。
血液飞溅起来,沾染到她的脸颊上。
她毫不在意地伸手胡乱一擦。
于是那点殷红又变成涂抹在脸上的重彩,抹出一道深红而艳丽的痕迹。
女人站直身体:“你们身上的甲胄足以应付筑基期的刀剑攻击。你们的武器来自深海的海兽,锋锐无比。不要害怕,想想我们的亲人和儿女,现在是到了我们向他们复仇的时候。”
众人惊慌的目光逐渐镇定下来,变得狂热。
“是!村长!”
村长?一个凡人的村长?她是……怎么敢的?
这是那修士在人间最后的想法。
夜枭声再一次层层叠叠地传来。
阿蛮站起身,她重新整理自己的短刃,她已经入道一年。
但哪怕她是天生的剑骨,哪怕她日夜苦修,现在也不过是一个炼气期的小弟子而已。
但她已经是这个村子最强的修士了。所以她理应站在战线的最前头。
她转身,看向沉默的温如玉,说道:“温先生,大阵已破,现在我应该走了。”
温如玉道:“你不后悔?”
阿蛮微微扬起头:“下了决断,当然不悔。”
她的声音清亮,表情自然。
温如玉深深地看着她,说道:“好,那你去吧。”
阿蛮点点头,她正要走动,阿竜陡然飞起来,落到阿蛮的头上,咋咋呼呼地说道:“旁人我不管,但是小娃娃不能死。你跟你的老师们做了君子之约。但我又不是人,我不管,我不管。”
阿蛮失笑,她伸手摸了摸阿竜,迅速地蹿入密林之中。
她在树枝之间弹跳穿越,有猿猴误以为她是自己的同类,随在她的身边随行了好长一段,发出哀哭一般的猿声。
她像是一只灰色的大鸟,在林中迅速地飞掠,最后落在了村长的身边。
远处已经站了几个修士,是被守山修士魂牌的突然熄灭而引过来的。
阿蛮看了村长一眼,村长冲她点点头。
在那些修士中间,一个修士拿着武器,他汗流浃背,手指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
阿蛮做出口哨声,他身子一顿,眼中闪过狠厉,举剑朝自己的同门刺去。
与此同时,阿蛮也飞扑而出,手持短刃,潮声顿起。
在她身后,村长射出了第一支箭,那支箭尖闪动微光,带着后续的箭雨齐齐朝众人落来。
战斗结束得很快,还活着的那名修士大口地呼吸着,他抬头看着站在死人堆里沉静的女孩,心中闪过惊惧。
“你,你们,会胜的吧?会胜的吧?”
那修士问道,又急又快,要求一个保证,见阿蛮朝自己看来,却并不回答。
他着急了,慌忙说道:“我可是把所有的身家性命都交托在你们的手上了啊,你们一定会胜的吧。”
“就算不会胜,你也已经跟我们绑在一起了。你的宗主也不会放过你的。”阿蛮说道,她缓步走上前来,看着那修士,手中的剑微微地转动了下。
那修士一下子跪倒在地,阿蛮的手按在他的肩头,分明她只是个孩子,而那修士不知比自己大多少。但阿蛮做出这样的举动时却显得居高临下。
“好了,把令牌拿出来,换上衣服,让我的人进入门中。”
阿蛮道:“只有听话,你才会有未来。”
那修士闻言,咬咬牙,站起身来,拿出令牌,道:“跟我学好口令。”
她说着,转过头,看了村长一眼。村长冲她点了点头,阿蛮就安心地转过脸,低头拿起一张染血的令牌。
那修士或许以为她忘记了,也或许以为在她的心中,曾经的过往已经过去,那些仇恨与侮辱都会烟消云散。
但是阿蛮记得。
她记得那些人笑着用术法想将她的亲人一同抓走,去投入那个无尽的魔窟的样貌。
记得他气急败坏对自己的那些威胁。
这样的人,阿蛮是不会让他活下去的。
或许两位师父会对她失望吧。
阿蛮心道,抬起头,看向近处的山门。
远处的宗主皱起眉头,看向前方慌乱的人:“山门外的是些什么人?”
匆匆进入的修士的面容上也露出几分茫然来:“是,是一群凡人。”
“凡人?”宗主嗤笑一声,他原本朝外的脚步顿时一收,脸上也露出放松的神情来,“区区凡人而已,也罢,我也许久未曾出手了,倒是让那些凡人也看不起我来了。今日我便大开杀戒……”
他话音一顿,陡然转头看向某个方向,眉心一皱,匆匆道:“我且去一个地方。几个凡人,你们先自行解决。”
他说完,脚步匆匆,朝着小院的方向而来。
“……嗯?又来新人了么?”
黑暗的地宫里,在阴影的深处,走出了一个身影。对方的身躯高大,目光是竖瞳,头顶处伸出两道犄角,犄角上挂着挂饰,袒露胸膛,赤着双足。
黑色的魔气若有若无,在地宫之中漫延。
这是一个魔族。
他的目光扫过许应祈,先是露出一丝欣喜,但很快就看向了一旁的常乐和身后的钟馔玉与崔渺然。
“你们……不是海沙门人?”
他说着,目光带着疑惑在常乐的身上打转,脚跟微转。
钟馔玉上前一步:“我们是海沙门的上宗。”
“海沙门的上宗?”那魔族发出一声疑问。
常乐接口:“不错。”她转头,看着眼前的一幕,手腕陡然翻动,剑光就朝魔族身上落下。
魔族也早有准备,顿时化作黑烟散开,又在远处凝结身影。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有些意思。你很强。”
常乐沉默不言,她手持见微,身上杀意凛然。
她的手腕转动,正要再次上前,那魔族却道了声:“且慢。”
常乐的脚步微顿,抬眼看向魔族。
魔族露出一个微笑:“我们都是修士,何必要彼此对敌打打杀杀?”
“开什么玩笑,你们是魔族,我们是人族。两族世仇,更有气运之争,不杀你我傻么?”
钟馔玉快人快语,立刻道。
那魔族笑起来,他伸出手,长长的指甲指向地宫中不知疲惫,叠在一起的人群。
“这些东西,天生不会修行,不会法术,不会引气入体,寿命短暂犹如朝露。除了你们有一样的外貌,生育出你们修士之外,你们当真觉得他们与我们是一样的么?”
常乐的手腕翻动,抬起眼来:“你说得好似你与我们倒是一样的种族一般。”
那魔族却正色道:“不错。我们化天地之灵气为魔气,你们导引灵气。我们都可以利用天地之威,也都可以飞升上界。比起这些凡人凡魔,难道我们不更相似么?我们只是从不同的胎器中诞生,拥有不同的外貌罢了。但你们与我们,我们才更像是一族。”
“胡言乱语。”崔渺然道,“气运之争,是两族之争,哪怕你用些歪门邪道的话术,那也更改不了。”
“非也非也。”
那魔族话音轻柔,说起话时,带着刻意的引导。
“他们的战争与我们又有何干。我们脱胎于他们,却与他们并不相同。”
钟馔玉笑起来:“照你这般说法,倒好似所有的人魔修士联合起来,去对抗凡人和凡魔了似的。”
“何须对抗?”那魔族也跟着发出了轻笑声来。
“他们不过是胎器罢了。天地造化出他们,不过是为了让我们出现。”魔族开口道。
常乐的眼睛微微一眯,知晓对方终于图穷匕见,展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而她耐着性子听了这么久,也就是为了听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只要不停地选育,用好的胎器生产出更多更好的后代,就会逐渐提高修士的产出。不瞒诸位,我魔族尝试了千年,已有不小的成果。”
魔族开口道:“我愿代表我魔修与诸位同修共享。”
他很巧妙地转化了立场,就好似他们与修士本就站在一起一般。
“日后,就再无什么人族魔族之别。我们得天地造化而生,本就该一同享受这四洲八海,不应为胎器的种族之别所限!”
他说道,目光闪烁,俨然十分自得的模样。
而回答他的,正是一道凌冽的剑光。
那魔族狼狈退开,手掌按在肩头,一低头,只见蓝色的血液落在地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腐蚀声。
“你!”那魔族瞪视着常乐。
常乐一甩剑尖上的血迹,转头看向钟馔玉:“你们可赞成他的话?”
钟馔玉摇头:“我们青蚨门,可不愿只与修士做生意。修士人可太少了,只剩下修士的话,那岂不是断了我的道统?”
常乐哼笑一声,钟馔玉的理由并不充分,明显是东拉西扯,但她既然表了态,就说明起码现在她是与自己站在一处的。
而崔渺然也十分淡定,说道:“天机阁是为了天下所有人族而求天地未来的预兆,不只是为了修士。”
常乐点头,她的剑尖微微翘起来,说道:“看来,我们是谈不拢了。”
魔族闻言,发出了一声叹息声:“看来你们并不明白,这是何等伟大的事。我们分明可以不管天道,我们也可以分明抛弃万年来的世仇,变得亲密。只可惜,偏偏这条大道上,总有些鼠目寸光之徒!”
徒字一出口,魔族的手指间就蒙上了无数道丝线来,困住了几人。
常乐见状,笑了一声:“这招数,我已经见过了。”
她的话音落下,无数丝线就在她的眼前崩散、切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化作纯粹的灵气消散开来。
魔族的竖瞳微微一缩,他急急朝后退去,但常乐的剑更快,更迅疾,犹如一道疾风,落入魔族的身体。
魔族再次化作烟尘散开,再聚拢时,他捂住了胸口,怨毒地看着常乐,忽而一笑,手往上提起,露出被拎着后领,绷着一张小脸,显得很严肃的许应祈。
“你们的小同伴在我手中,你们当真还要打下去?”
话音落下,他察觉眼前的几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