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转悠了一圈,莫说是狞一说的万中无一,传说是龙神留下的玉石,就连一个好看的石头也没有捡到。
她看到天色渐晚,于是走回去,狞一还站在雪线那处,看到她双手空荡荡的,笑道:“没有收获?”
常乐摇了摇头,看着雪线前方:“他还未回来?”
狞一的脸色沉了沉,他摇头,又抹了一把脸,抬首看看天色,眼中闪过一丝坚决:“那大少爷怕是困在里面了,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找他。”
“一起吧。”常乐道。
狞一摆了摆手:“雪线之上,是天然迷阵,你的修为还不如我,也没有神丹护体,还是我去吧。”
他说着,正要上前,又扭头过来:“若是一个时辰后我没有回来,你就通知头领。”
“好。”常乐应道,“狞大哥小心。”
狞一再不回头,常乐看见狞一踏入雪线之中,浑身一抖,顿时化作一只身形庞大的狞猫,他细长的耳朵抖了抖,然后顶着风雪往前,很快就消失在了纷飞的雪幕之中。
常乐盘膝坐在地上,看着雪幕。
玄凤飞出,停在她的肩头,与她一同看向那纷飞的大雪,问道:“如今要怎么做?”
常乐道:“等。到时间叫我。”
说完,她闭上了眼睛,开始入定,重新去审视自己体内的灵气回路,去查看那些她早就已经熟悉,甚至运用圆融的灵脉走向。
自己本体太过古怪,没有灵脉也没有丹田,那么灵力是从哪里来的,与自己到底有什么区别。
她想起了许诺的话,有些失落。
师尊说的对,不管她对自己到底是何种态度,常乐确实……不明白谁才是我,而我是谁。
自己是谁都想不明白,又如何做得到炼虚呢?
入定极快又极慢,待到常乐被玄凤叫醒时,已经月上中天。
常乐抬起头,看到月色清朗,蒙着一层薄纱似的云雾。月色洒落在这延绵的雪山之上,竟让这雪山都显出几分清俊来。
“他们没有回来?”常乐问。
玄凤跳跳:“没有,我们还要继续等吗?”
常乐站起身来:“自然不等了。”
她说着,拿起铁卫令,用力捏碎,看着铁卫令示警讯息传出,然后往前踏出一步,踩在雪线那道黑白分明的线上。
玄凤着急地喊叫起来:“你要做什么?你要进雪线里?这里已经折了两个妖了!你就不怕我们也一样出不来么?”
常乐的手放在身后,将剑取下,纤长的手指握住了剑鞘。
她开始往前走,脚下柔软的青草渐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原来它们早就已经被冻结,变得如同冰晶一般脆弱,踩上去立刻变成了碎冰。
“白七郎点名要来玉龙山,一定是有他的目的。或许是为了山里的东西,但是山上也同样古怪。所以他的目的也可能是为了山上的东西。”
常乐说道,她已经哈出了白气,风雪渐渐肆虐,雪粒子扑打在脸上,又迅速地融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再往上……
常乐抬起头,只看见满天的飞雪洒满地面,此前的脚印被迅速覆盖,再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我说,我们还是快一些回去吧。”
玄凤大声说道,她待在常乐的肩头,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小团子。
常乐问道:“你不是一向天不怕的么,怎么这次着急回去?”
玄凤犹豫了下,方道:“我,我觉得有不好的感觉,好像很危险,但又有点诱惑。可是危险远大于诱惑。”
“危险……”常乐往前行,她低声笑道,“这座山,自然是有危险的。”
山下埋着那种奇怪的东西,而山上又是这古怪的雪线。
玄凤急道:“你怎么就不听人劝呢?我可是妖族气运之子之一!我的感觉很准的好么?你又不是剑君老祖,明知道上山危险,你去做什么啊?”
常乐抬头看着前方,风雪已经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烈了。黑夜之中,满天的风雪洒落,风声呼啸,犹如万鬼嚎哭,尖锐刺耳。
但若是抬头,却又能看见天空无云,月光温柔地点亮最近的那片云彩,一切都是那么安静而美丽,像是最好的天色,是适合赏月的天气。
那抹月光落在这片天地之中,是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天上极度的安静平和,和雪山之上狂乱的风雪一起,却在平静之中显露出癫狂来。
常乐道:“天上,你上得去么?”
玄凤犹豫了下,还是张开翅膀。常乐看到火焰从玄凤的羽翼下垂落,流光融化了冰晶,化作水落下,却又在下一刻被凝成冰霜。
玄凤展开翅膀,身子猛然上扬,如同一大片黑云覆盖住月色。
只是这片黑云很快就垂落下来,玄凤重新变成小小的一只,喘着气道:“不行,飞不上去,上面的灵气好生稀薄。”
常乐问:“就如沉渊一般么?”
玄凤摇了摇头:“与沉渊有些相似,又有不同。像是有什么无形之物覆盖住了天空……非要类比的话,更像是结界吧。就是你走入雪线时那样。”
无形却有质,将这片天地分隔出来。
常乐揉了揉玄凤的小脑袋,说道:“辛苦你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玄凤转头看着来路。
来路早就已经看不见踪影,只有满天的飞雪和狂风。
玄凤张开翅膀抱住了常乐的耳朵,使劲摇头:“不要不要,我要与你一起走。”
常乐道:“那好吧。”
她揉着玄凤的脑袋,开始往前。
这一路不知走了多久的时间,也或许很短,或许很长。
常乐只记得月色始终挂在天边,温柔而宁静,仿佛永远不曾落下。
常乐也记得风雪越发的大,就连玄凤也似乎抵挡不住一般,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把自己彻底团成了一个团子,闭着眼睛,就连呼吸也变得漫长起来。
常乐伸手,她将玄凤拿了下来,重新塞入自己的袖中。
她的手指很僵硬,动着都似乎感觉不到冷热一样,在握住玄凤的时候,感觉自己好似拿到的是一团坚硬的石头。
不是玄凤变成了石头,她还有呼吸,而是自己。
常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已经呈现出紫红色,如同一个真正的人类那样。
常乐低低地喘了口气,她看到自己哈出的白气,落在空气里,很快就被吹得七零八落。
周围的风雪很冷,风雪贴在她的额头上,带着凉意。
太刻意了,她想。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真身是一把剑鞘,但她总是会刻意地忘记这一点,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是人类。
但这是不应该的,一把剑鞘,怎么会有如同人类一样的体温、呼吸,乃至灵脉和元婴呢?
就如她的掌纹一样,那么完美,完美得就仿佛是打印一样。
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
金纹在她的眼底浮现,她的脸上出现越来越多的金色纹路,让她看上去就仿佛是一件被精雕细刻出的物品。
风雪越发剧烈,常乐已经感觉到了从风雪之中传递出的抗拒和不满。
“回去!”
风声呼啸着,发出这样的意志。
但常乐却越走越快,越来越快。
像是撕开了层层的纱幔那样,如同利刃一般穿透进去。
很快她就看到了倒下的第一个妖,是狞一。他倒在地上,庞大的兽身蜷缩起来,风雪已经将他堆上了一半。
常乐的手指按在狞一的脖子上,感觉到细微的脉动。
他还活着。
常乐抬起剑,在他周围设下了一个剑阵,随后继续往前。
她的手里紧紧地握着见微,不知何时,那把幻身化成的剑鞘已经消失,她的手掌紧紧地握住剑身,却没有被割破一点皮肤。
但常乐并没有察觉到这点,只是往前。
白七郎走得远比狞一更远,也要远比他显得更为凄惨。
他已经变成了一座冰雕,手指还固执地往前伸着,似乎要触碰什么。
一小撮青蓝色的狐火在他心脏处跃动,保护着他最后一丝气息。可是连这一缕狐火都变得很微弱,散溢开点点灵光,在风雪之中细微的晃动,犹如即将熄灭的烛火,显得那么可怜。
常乐的手按在了白七郎的身上,随后她转过头,看着白七郎努力看向的方向。
金色的纹路在常乐的眼底闪动,她的脸上与额头上都显露出了金纹,就连那头青丝也在一点点地变化,让她看起来像是多了一丝神性。
在这风雪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在狂乱的吼叫着,呼喊着。
常乐抬手,一道金光护住了白七郎那捧摇摇欲坠的狐火,然后她朝前踏出。
满天的风雪里带上了一丝威压,沉沉地压在常乐的肩头,逼迫着她后退,或是死去。
常乐为蜷缩起来的玄凤再添加了一道金光,然后她抬起手,企图用幻身来抵抗着这份威压。
随后她看到了光秃秃的见微,看到自己泛着金色的手臂。
“……我又忘了,我就是剑鞘啊。”
她就是这容纳万物的剑鞘,又何必需要幻身?
她自己就是天地间天生地养的灵物,又哪里会怕这天地的威压?
于是常乐往前,再次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像是走了极远,又像是仅仅只有一步。
风雪声中的怒吼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常乐终于听清楚了,那夹杂着愤怒的声音。
“好痛!”
“好痛!!”
而眼前立着一块白玉般的锥石,这石头深深地钉在泥土里,风雪围绕在锥石之外,一次又一次去冲击那巨大的石钉。
每一次冲击,石钉周围就会泛起金光,无数符文绽放,将这些风雪打落。但风雪之力也会带动细碎的石块从石钉上落下,在地面上化成冰晶一样色泽。
常乐低头捡起一片碎片,这碎片触手生温,握在掌心犹如白玉一般的润泽。
“这是……玉山玉吗?”
常乐低声道,她抬头,看着眼前的符文,她眼中金纹闪动,看向那些符文,越看,就越是惊讶。
“这是……白鹿书院的天地符文??”
白鹿书院的天地符文,是白鹿书院内门之秘宝,可是常乐在唐门那巨型的机甲上看过,也在这里看到过。
风雪依然在呼啸哀嚎,一边喊着痛,一边又一次次地去冲撞那个石钉。
它当然做的不是无用功,只是它又需要花费多久才能冲开这个石钉?
一次次,像极了常乐幼时听过的女娃的故事,那只企图填海的精卫鸟。
怎么说呢?让人很想帮它一把。
但是天地符文在此,这是白鹿书院的意思,还是那个赵兼明的意思?
她若是做出选择,是选对了,还是选错了?
常乐心中摇摆不定,不管她的真身是什么,但她是剑门的弟子,她必然是向着剑门的。
剑门是向着人族的。
常乐抬起手,她看着手中的见微,低声道:“我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
见微发出低鸣,常乐能感觉到它好似低声回应。
“选择你想要的那个,那就是你心中最正确的答案。”
似乎有什么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像是师姐……可是师姐当然不会在这里。
常乐低头,看着见微:“是……你吗?”
见微没有动弹。
常乐露出一丝苦笑:“还是只是我的幻觉?”
大雪封天,自然很容易出现幻觉。
“但是你说的不错。”
“我修的是本我本心,若是连自己的心都不明白,又要如何看得清自己呢?”
常乐缓缓抬剑,无数的金符再一次被撞击出现,无数的金符形成各种文字,常乐眼底金纹闪动,逐一拆解。
“有些呆板了。”
常乐轻声道,随后无数道剑光在她的周围闪动,山川坚固,就以流水侵蚀,水满江海,就以土相添。
无数相克相灭之间,新生乍现,一道金光闪动,符文闪动了几下,乍然破裂。
石钉顿时崩散,碎裂。
大地发出了嗡鸣之声,大地仿佛失去了支撑一般,开始往下陷落,一道白色从石钉下滚出,落到常乐的身前。
常乐顺手捞过那个白片,往自己怀里一塞,转头就跑。
她跑过白七郎身边,一手捞起他扛在自己的肩头,她跑过狞一的身边,也顺手一起捞起他。
这两个的真身都如山岳一般,重量着实不轻,当下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可是这个时候只能往前奔跑。
此时的玉山矿,许诺抬起头,她的嘴边带着一丝笑容,她低头看向兔妖:“小心。”
兔妖茫然抬头:“什么?”
话音落下,只听得大地轰鸣,头顶落下无数碎石和泥土,紧跟着,有妖惊恐的声音响起:“塌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