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你醒一醒。”
有说话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摇晃,常乐迷蒙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熟悉的天花板,带着微黄,角落还有些水渍,那大概是楼上渗水留下的痕迹,但不知道为什么房东一直没有重新粉刷。
很熟悉的景象,却带着一股陌生之感。
只是随即脑海里艰难地浮出记忆,像是老人在费力回忆过往。
这里地处繁华地段,距离上班不远,房东也不愁房子租不出去,干什么多花钱做这些无用功。
常乐想着,扭转头,她看见阳光透过一点也不遮光的窗帘落在自己的身上,带着夏天的热气。
书桌上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是她花了一个月工资得来的。屏幕一片漆黑,不知道是断电了还是关机了。
这分明是前一晚的事情,但常乐却感觉到迟疑,因为她已经记不清了。
“怎么了?傻了么?”
微凉的手掌贴在常乐的额头上,常乐转头,对上了一双带着担忧的眼睛。
这也是一个熟悉的人,但常乐感觉到了熟悉的陌生感觉。
她开口:“你是……”
“……你不会真的睡傻了吧?哎呀呀,我得打电话找医生!!”那女生急忙跳了起来,大声说话。
常乐没有去管她,她伸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默不作声又满是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身上盖着的被子很熟悉,一床薄薄的空调被,床上的气息也很熟悉,没有其他外人的气息。
而她身处的房间不大,一眼就可以看全,东西更是少得可怜。
除了桌面上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张床,只有一个简陋的,粘合板做的小衣柜,还没有自己的手臂长。一个行李孤零零地贴着衣柜,在它旁边则是一个穿衣镜,显得寒酸。
常乐转头,床头上没有摆放任何东西,倒是数据线和手机充电线杂乱地混在一起,没有照片,也没有别的。
她有些不适地皱眉,再转头,看到自己墙壁上挂着一个与其他陈设格格不入的东西。
那是一把剑鞘。
奇怪的是,剑鞘里并没有剑。
剑鞘纤长,是青铜色,上面刻有山川与走兽,还有隐没云层的巨龙,翱翔的凤凰,江河与海洋,灵动交错,却一点也不显得拥挤,反倒有种沉淀时光的古朴美感。
“这是……”
常乐轻声道,周围的一切都让她在熟悉中感觉到陌生。
但唯有这把剑鞘,却让她在陌生之中感觉到了熟悉。
她手指抚摸过剑鞘,这剑鞘虽是金属色,却并不显得冰冷,手指贴在上面,反而有触手生温之感。
常乐正要说话,突然抬起头,看向墙壁的另一头。
那里停留着一台老式的空调,正艰难地吞吐着冷气。
常乐的脸色顿时一沉:“空调开了多久了。”
“开了一夜,你一直昏迷不醒,我怕你是热晕了。”
眼前的女孩头也不抬地回:“啊!我打到车了,走走走,我们马上就去看急诊!”
“我的钱!!”
常乐放下手高喊道:“空调很费电的!我现在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女孩抬起头,插着腰:“好你个常乐,你不记得你闺蜜我钟舒,就记得你的电费了啊?”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闪电将她的记忆重新劈了回来。
是了,钟舒,她们一起读了大学,毕业的时候又一起留在这个城市,因为房租太贵,所以一起合租。
奇怪,自己此前怎么会忘记呢?
常乐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双手合十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此前睡迷糊了。”
钟舒敲了敲常乐的脑袋:“睡迷糊了还记得你的电费,不记得闺蜜的名字,真是个没良心的。”
常乐哎呀呀了几声,她跳起来:“我错了,我认错。”
“认错也没用,今天怎么也得跟我去看医生。”钟舒说。
常乐问道:“为何?我觉得我眼下大好了。”
这话倒不假,或许是因为此前睡得太足,她只觉得自己周身无恙,身轻体强,精神好得不得了。
钟舒插着腰:“你觉得你大好,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好。哪个正常人会像你这样说话?乖乖的跟我去看医生。”
常乐一愣,她自己半分不觉得自己如此说话有什么问题。只是在发愣的时候,她已经被钟舒拉着往衣柜的方向推。
“快换衣服,车都快到了。”
常乐有些无奈,她转头,却陡然一愣,镜中的自己并非是自己,而是一把剑鞘。
她急忙揉眼,再看镜子,却又是她自己了。
“还愣着做什么啊?我知道你很美,但是看完医生回来再好好的臭美吧啊你。”
钟舒在身后催促着。
常乐回头,她看向墙上的剑鞘。此前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她看得很清楚,那把剑鞘,就是挂在墙上的那把。
“小舒,你看得到墙上的剑鞘么?”常乐问。
钟舒转头扫了一眼,又转回来,冲常乐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瞎的,当然看得很清楚。那不是你之前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破烂么?我跟你说,这东西肯定是某乌的工艺品,15一把,绝对不可能更多了,别想靠着它发财,啊。”
常乐皱起眉头,此刻钟舒已经在催她了。
常乐没有多想,急忙换了衣服。
在离开的时候,她一把抓起了那把剑鞘,跟着钟舒走了。
“……你真的去医院还要带着这玩意儿?”
她们住在城中村附近,这里道路狭窄,很有些九十年代的感觉,出租转腾不易,她们跑了一段才坐上出租。
钟舒用手扇风,转头问。
常乐点了点头,她的手抚过剑鞘,沉默不语。
这把剑鞘总给她很奇怪的感觉。
像是……像是自己似的。
“看来是得去看看医生。先用我围巾包包,免得别人看到以为你有病。”
钟舒说,她塞给常乐一条围巾。
她性格活泼,很快就跟司机攀谈起来。
从今年的夏天莫名其妙的热,再到最近的八卦新闻。司机见多识广,聊得也很开心。
“你们两个小姑娘啊,最近走夜路小心一些,我前几天拉了一个客人,说附近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钟舒问:“什么事?”
“听说有人看到了妖怪。”司机说道。
说话间,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声来。
“哎呀,最近还老有这种闷雷声呢,却又看不见雷云,古怪得很啊。”
钟舒急忙朝常乐的方向凑了凑,伸手要挽住常乐的手臂:“好吓人啊!”
常乐微微动了动,躲开钟舒的手,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只是打雷而已。”
她的动作太快,甚至没有让钟舒感觉到异常。
钟舒探头看了眼天空:“一点云都没有啊。这雷到底打在了哪里?”
常乐摇摇头,她捏着那把剑鞘,轻声说道:“小舒,我有点累。”
“哦哦。”钟舒急忙闭上了嘴巴,不再开口。
常乐感激地看她一眼,又转过头去,看着窗外闪过的那些景色。
这座城市还是如同记忆中那样,繁华又繁忙,人群匆匆来往,让常乐有些不自在。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多的人了,也似乎很久没有感觉过这样的平静。
平静得就仿佛一潭死水。
可是这么说也似乎太过高高在上了一样,她还有很多的未来,她才刚刚找到未来。
未来或许会遇到一个她满意的姑娘,一起过着平静的生活……
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道身影,朦朦胧胧的,可是回转头看着她时,眼神却灿若繁星一般。
她低声道了声:“……师姐……”
随后她就闭上了嘴巴,奇怪,她怎么会突然想到一个女人,还叫人家师姐的。
常乐用力握住剑鞘,心想,看来她确实应该看看医生了。
“没什么事,体温也很正常。”医生看着手中的检查表,又抬起头看向常乐,露出了笑容,“不要担心。”
常乐低头道谢,跟钟舒一起离开。她听到身后的医生正在跟护士聊天。
“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可不是么?我还第一次看到那么好看的小姑娘……就是……”
“就是?”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太好了,所以显得有些……刻意?”
常乐的脚步一顿,钟舒急忙按住了她的肩膀,皱着眉头说:“没事,她们就是嫉妒你长得好看,胡乱说话呢。”
常乐摇摇头:“没事。”
她没有听出那些人话中的恶意,那不过是闲聊。
她想着,转头看着窗户里映出的自己的身影,黑色的长发落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些许的迷茫。
这确实是一张很好看的容颜,每一处都落在最合适的位置,像是有画师细细临摹一样。
不像真的。
念头一起,窗中的自己,便又陡然变了一副模样,成了手中的剑鞘。
“常乐?”
钟舒轻轻地摇晃了下常乐。
常乐回过神来,她的手掌收紧,捏住手里的剑鞘,勉强地回头看向钟舒:“我没事,可能今天睡太多了,有点头痛。”
“那你赶紧坐一坐。”
钟舒皱眉说道。
常乐点头:“我去那边坐会儿,你还是去上班吧。”
“你这样我怎么放心?”钟舒皱起眉头。
常乐道:“无妨,我一个人可以的。但你若是不工作,怕是要被扣工资了,我记得你就请了半天假吧。”
钟舒犹豫了下,终于还是离开了。
常乐坐在座椅上,医院里总是带着一股药水的气息,周围人来来往往,但大多是愁眉苦脸又或是行色匆匆。很少有人注意到在一个平凡的角落里坐着的常乐。
常乐低头看着手中的剑鞘。
“你是谁?”
剑鞘没有声音。
“我看到我的样子变了,是你附在我的身上吗?”
剑鞘静默。
常乐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她想自己真的有些不对劲,对着一个剑鞘还说这么多话。
她应该要振作起来才对。
天空里再次响起闷雷声。
“平地起风雷啊,真是怪了。”
常乐听见有人说话,她站起身,把剑鞘背在了身后,朝外走去。
她沿着道路走了一会儿,在一个羊肉米粉店外看了好一会儿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才走进去。
“店家,要一碗招牌。”
“诶?”老板惊诧地看着她走过,小声说,“cosplay?”
常乐听见了,她的脸上有些红,她甚至记不清自己的这些说辞到底为何那么流畅地说出来的。她只是低头吃,只是周围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非常清晰,清晰到嘈杂。
舌尖也似乎变得敏锐。
她吃完了满满一碗,麻辣鲜香,她眯起眼睛:“也想跟师姐来吃一次……”
她说完这句,顿了顿,这才起身结账。摸出手机的那刻,她轻轻地道了一声:“尺素简……”
付账的流程也变得模糊起来,她捣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记忆成功付款。
随后她转头,再一次进入人流中。
陌生的人潮涌动,车流如梭。
她看着这一切,感觉到熟悉而陌生,甚至有些怀念。
“要是也能让师姐看到的话……”
常乐闭上嘴巴,又是师姐。
这个师姐是她的什么人?让自己这么惦记。
常乐想着,又隐约觉得这师姐好像做了什么让她有些生气。
她没有多想,重新钻入人流里,一直晃到了晚上。
路灯点亮,人群似乎也终于慢了一些,有人站在桥上聊天,拍照。
常乐扬起头,她看到天空群星的光芒被大地的灯光遮掩,无人再抬起头去寻找天空微弱的星光,而是沉溺在霓虹灯光,手机的亮光,又或是车流的灯光里。
常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突然有些陌生,又有些厌倦。
很奇怪,她好像是她,但她又好像不是她。
她低头,开始翻看自己的手机,企图从中去寻找一份情感的根基,让她能真切地感受着在这个世界存在的痕迹。
直到翻到某个手机上的数字时,常乐顿住了,那是她的母亲。
她来到这个城市打拼,并不是父母的期望。
他们想让常乐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考个老师也好,公务员也好都可以,然后结婚生子。
但常乐选择拒绝,她留在了这个城市,找了一份早出晚归的工作。
父母感到愤怒,甚至是背叛,在她决定留下来的时候,母亲打电话,用冷漠的声音说。
“既然你不想选我们给你选的道路,我们也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你后悔的时候,不要来跟我们求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隐匿得很深的幸灾乐祸,似乎笃定了常乐的前途一定会如她所说的那样,注定会后悔。
从那以后,常乐就没有再联系过父母,而父母也再没联系过她。
“朋友只有一个,父母也算没有,看起来……真是很失败的人生啊。”
最后,常乐沉默地收起了手机。
她反手握住自己的剑鞘,往她租住的小屋走去。
城中村的道路狭窄,路灯将她的身影拖得很长,周围的人群渐渐远去,就连那些嘈杂的声音和响动也一并远去。
常乐陡然顿住了脚步。
她那被拖得很长的黑色的影子的尽头,链接着一个庞大的黑影,这黑影如山,一直延伸到墙的另一头,那是光照不到的地方。
常乐听见了沉重的呼吸声。
她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剑鞘。
她看到黑色里点亮了两盏红色的灯,那红色忽然闪了闪,常乐便意识到,那并不是什么灯,而是某种生物的眼睛。
腥风响起,一只巨大的棕色狞猫从黑影里蹿出,扑向了常乐。
那双猩红的双眼里恶意闪动,紧紧地盯住常乐。
它为杀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