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挥动,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原本摇摇欲坠的结界终于彻底裂开数道缝隙,化作碎光散去。
维持大阵的修士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来,他捂住自己胸口,双膝跪倒在地,发出一声响。
下一刻,寒光就已经落到了修士的颈项处。他抬起眼,看到宋怀恩冷漠的眼神。
“交出你们的控制器,可活。”
“哈,哈哈哈……你身为合道大能,却甘愿为一个天地灵物做马前卒吗?”
修士大声笑道,他的目光紧紧地盯住宋怀恩。
司泉大声道:“荒谬!剑君为我等人族做了多少贡献……”
“那又如何?我们所有人都在她的威压之下,她想要我等生我等便生,想要我等死,我等便死,与奴隶又有何异?”
修士大声道,他第一次在宗主,在剑门的掌剑面前挺起了背脊,掷地有声:“我人族的未来,绝不能交给一个妖……”
只是这句话他到底没有说完,因为下一刻剑光就划过了他的颈项,同时万千剑气也泯灭了他欲出逃的元婴。他缓缓倒地,死得不能再死。
司泉看着他的尸体,叹息一声,转头问宋怀恩:“现在怎么办?”
宋怀恩抬起头来:“若他们都是这样想的,那便都杀了。”
说完他微微甩动了一下剑身。
司泉察觉到宋怀恩身上淡淡的杀意,只觉得头皮发麻,问道:“你亲自动手?”
一宗掌剑亲自去杀人,他日后会被其他修士编排成什么模样,司泉想都不敢想。
“对我师祖不敬,身为小辈,当然要亲自动手。”宋怀恩道。
司泉闻言,额头青筋跳了跳,到底没有阻止。
宋怀恩看了她一眼:“你最好查查你宗门里还有没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家伙。我可不想此后再灭一门。”
下一刻他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一股血腥味蔓延开来,那是宋怀恩在动手。
司泉气得大骂道:“好你个宋怀恩,你还威胁上我了!!”
骂归骂,但剑门是个什么样的狗脾气,她最是清楚不过。她看着眼前的山峰,静默无言。
身边的人低声问:“宗主,我们当真就要这么看着……看着他们被屠戮吗?”
到底是一直相识的旧人,更何况大部分都心知肚明自己无法打败宋怀恩,往往不做反抗,只是这样就死。偶尔的反抗也显得十分微弱,连一合之敌都算不上。
更像是一场屠杀。
司泉闻言,她的脸色带着微微的冷意:“这是他们选择的道路。用他们的性命平息剑门的怒火,也是他们的选择……”
那人的脸色有些白,道:“可是,剑君已经衰败,剑门……”
下一刻,他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司泉骤然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她的面色不虞,低声道:“剑门难道便只有一个剑君吗?没有剑君的剑门难道就不是剑门了吗?你可真是太过天真了呢,一如你的主子。”
那人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他低声道:“你,你如何……”
知晓二字并未出口,他的头陡然一歪,已经被司泉的灵气入侵而死。
司泉松开手,那人直直落下,她冷漠地看着那人往下坠去,变成一道小小的影子。
片刻后,宋怀恩回到司泉的身边,剑尖的鲜血这才终于滴落。
他扫了眼下方,说道:“杀了?”
司泉点了点头,她正要说话,远处已经冲来了一道身影,正是钟馔玉。
“师尊,你来看。”
钟馔玉递出尺素简,上面的影像一分为二,一处晃动得厉害,只隐约可以看到常乐在远处。
而另一处则清晰许多,许诺的面容渐渐靠近。她躺在树下,静静地看着“镜头”的方向。
宋怀恩皱起眉头:“怎么变成了两个图景……”
他陡然一顿,又道:“师叔祖和师祖分开了?师祖怎么舍得!”
他这话一出口,就立刻闭上嘴巴。众人皆知常乐与剑门大师姐相爱甚笃,也不知大师姐与师祖的关系。
他抬眼果然看到司泉和钟馔玉都看着自己,于是绷着脸说道:“那可是我师祖唯一的弟子。”
此刻尺素简里传来了声音。
“我来,是为了请剑君宾天。”
咔嚓一声,司泉低头,远处本就已经破烂的建筑又塌了一大半。
罪魁祸首,自然是身边的宋怀恩。
“如今要如何做?”
宋怀恩的脸色冷了下来:“来不及了,可有办法停止所有的尺素简。若是不行,那便收缴这些尺素简。”
钟馔玉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想要说话,却又被司泉按了下来,她看着宋怀恩,说道:“你以为我们没有做过这些努力吗?你知道是断不了的……至于收缴所有尺素简,我们要怎么收缴?天下的修士又要如何看你们剑门?”
“剑君一剑断了无垢教的山门,剑门断了唐门的传承,接下来是什么?让天下修士闭嘴。宋怀恩,你是一门掌剑,不是剑君的信徒。你为剑君着想……也要为剑门此前万载声誉想一想!”
司泉说道,声音严厉,却又带着些许的无奈。她盯着宋怀恩:“你这么着急,可是还有其他事隐瞒?”
这女人果然好生敏锐。
宋怀恩的额头青筋直跳,一时不语,只是盯着尺素简里的景象。
许诺的手按在树木上,她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手臂垂落下来,手指笔直而纤长,像一把稳定的剑。
她的另一只手垂下,露出了那被小刀穿透的伤口,上面凝结着如金铁一般的晶块,昭示出她非人的事实。
她抬起眼来,睫毛轻轻地眨动了一下,露出了那双宋怀恩熟悉的眼,那是每个剑门亲传弟子都很熟悉的眼神。
他们这些人,无论大小,就在这算眼睛的注视下从小小的一团长大,直到能撑起剑门的脊梁。
但那些年里,那双眼睛总是淡漠的,直到在最近百年,它们才终于有了波动,越来越像个人。
或许有一天里,师祖会如他们这些后辈期待的那样对他们露出真正的笑容。
他们没有别的期望,只希望师祖能开心快乐下去。
这一次是师祖以身试险,可是尺素简的事是他们没有想到的,若是师祖的身份暴露……
“师祖……”宋怀恩道,他猛然抬起头来,“我师祖是人族之脊,不应受这样的待遇。若是你们不愿,那么便我们自己来。”
“哪怕是要与所有修士为敌?”司泉道。
宋怀恩露出一个笑容来,似是讽刺:“人族有今日,仰赖的是我的师祖。若你们非要如此对待她,那便回归人族本应回归的命途去吧。”
说完,他一摊手,手中展现出一道剑令来,就要发出命令。
司泉急忙按住宋怀恩的手掌:“我明白了,我会下令关闭所有的尺素简……这笔钱……”她咬住后槽牙,“不要了就是。但剑君又要怎么办……她……”
她衰败至此,又要怎么办?
宋怀恩看她一眼:“剑君不会死。”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人族死光她也不会死。”
话音落下,宋怀恩便消失在原地。
钟馔玉看向司泉,她的眉眼垂下:“我们当真要封禁么?若是对方有这通天手段,就算是封禁了尺素简,怕也有别的法子。而且……”
而且那位剑君若是身死,只怕有没有尺素简都不是问题。
司泉叹息一声:“尽人事,听天命吧。”
说着她抬起头去,看着天空,只看到暗云翻卷,隐隐堆积起来。
背后这人费心费力,必然准备万全,岂是一句剑君不会死,就当真不死?
许诺抬起头来,看向赵兼明,她没有说话。在她的身前,蛛母与虎妖就抢先一步站在了她的身前。
她们的表情如临大敌,并没有因为赵兼明看上去没什么修为就放松警惕。
若身后的人当真是那位传说中的剑君,他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来杀人。
而若身后的人不是那位剑君,他进入不周山,并且一路来到她们面前,也绝非常人。
“哦?不过短短的时日,剑君就已经得了簇拥,当真是如鱼得水,不愧是妖族中的顶级人物……嗯,天地灵物,唤作妖族,也似乎也有些不太对。”
赵兼明露出了笑容,看向许诺。
许诺没有回话,在战前她不喜欢讲太多无用的废话,除非常乐在身边。
蛛母和虎妖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她们陡然暴起,周身光华闪动,各自杀招尽出。
赵兼明仰起头,眯了眯眼,忽道:“跪下。”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优柔的轻柔。蛛母与虎妖的眼中还未来得及闪过嘲讽,身子便不受她们控制,陡然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们努力地控制着身躯与沉沉压在她们身上的无形之物对抗着,却到底还是坚持不住,身子一点点地弯曲,最后趴俯下来。
“啪嚓”的一声响动,是赵兼明缓缓走近的脚步声。
蛛母的眼中猛然闪过狠戾的光华,她身下的纺器陡然弹出,露出一截尾针就要朝赵兼明落下,但她的尾针迟迟没有刺下去,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阻止她一样。
“怎么……可能……”
蛛母震惊不已,眼前的男人,不过是一个人族修士,他如何能压得住自己这样的大妖?
妖族或许整体不强,但论个体,从来都是在人族之上的存在。
“悍不畏死,这样很好。”
赵兼明说道,他甚至发出一声叹息来:“在我的一生里,总是能遇到如你这般的角色,哪怕是自己粉身碎骨,也要在敌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他眯了眯眼,那浅褐色的目光里潜藏一丝愉悦:“说起来,那个叫做蟒先的孩子,也是如此。”
“蟒先……他遇到的是你!!”蛛母说道,八只眼睛里都带上了恨意。
赵兼明被这个反应愉悦,笑道:“自然不是,我只是为熊族的那位提供了机会,压制住他,真正下手的是他。将他变成那副样子的,也是他……他自知不敌,还企图自杀,真是可怜至极。”
蛛母猛然明白过来,为何蟒先虽死,却依然不停地说着那句话。求死而不得,那本就是他最后的遗言。
蛛母的八只眼睛用力闭上,又睁开来,恨声道:“去死!!”
她说完,竟是撕裂自己的节肢猛然刺向赵兼明。
赵兼明抬起了手,夹住她的节肢。
蛛母的手微微颤抖。
“你不过是一只妖族,妖族重视血脉、阶级,又要如何与更高的血脉与阶级相斗呢?”
赵兼明说得漫不经心,而随着他的说话,一股无形的威压露出。
蛛母感觉到了,忍不住低声道:“不,这绝不可能……你身上……如何会有神兽的味道。”
赵兼明笑了一声:“乖孩子,莫要脏了我的手,自裁吧。”
蛛母的手颤抖着,她的节肢不受控制地转向,对准了她的腹部。那是她保护得最好的,最重要的丹田气海。一旦被破,她也必然身死道消。
蛛母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绝望,就在她闭上眼睛,打算放弃的时候。
她感觉到一种冰冷,她睁开眼,是许诺缓缓走近,伸手捏住了她的节肢。
“我不喜欢看这样的戏码。”
许诺开口道:“你们离开吧。”
说完,她上前了一步,这一刻,蛛母和虎妖都感觉到束缚住自己,控制自己的那种无形的丝线被斩断。
她们猛然跳了起来,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该上前,还是应该后退。
赵兼明定定地看着许诺:“神兽的威压对你没用……看来你确实是一把少见的天材地宝。只是可惜,你不喜欢我为你找的主人。”
许诺道:“我不喜欢主人这个词。”
她抬起头来。
“我也不喜欢你。”
“不过幸好,我在这里抓住你了。”
剑光猛然挥动,那光亮眨眼便至,落到眼前,飞溅起血液,落在许诺的脸颊上。
但那不是赵兼明的血,也不是许诺的血。
许诺抬起了肩膀,随意地擦了擦自己的脸颊,在她身前躺着的是一只黑熊。她不认得,但此前冲在前方的黑熊里,亦是有他的身影。
许诺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她抬起头,看到赵兼明身后站起了好几只妖族,他们看着许诺的方向,目光里带着惊恐,但身子却带着一种微妙的僵硬。
像是有人在控制他们的行动。
“都说剑君一向刚直,不屑于阴谋。想不到也会设计抓我,实在是让我深感惶恐。”
赵兼明往后退开几步,他低低地咳嗽着,说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罢了。还望剑君恕罪,我不能陪你尽情舞一曲剑,希望我为你找的这些陪练能让你尽情。”
许诺抬起头:“你知道他们是阻止不了我的。”
“……”赵兼明顿了顿,吐出一口长气来:“我自然是知晓的,无人可成为剑君的软肋。哪怕是您亲手带大的孩子,亦是可以为了大义牺牲。牺牲者还要感激涕零。这样的事,想来剑君经历良多。而这些,也本就是与剑君无亲无故的妖族罢了。”
赵兼明轻声笑起来:“自然,我也不可能完全依赖他们,毕竟我也差点被伤过。”
“那么,这些又如何?”
随着他的说话声,周围有黑色的烟火升腾而起,显露出幽幽的颜色。
许诺的目光更沉了沉:“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