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卫朝光的父母。
他们看到女儿都是眼眶一红。他们虽不是峰主,只是长老,但他们因为体内的那一丝妖血在,既有足够的天赋,又有足够的寿岁。
在剑门里延续的分支,朋友、血缘、师徒,是一股很大的势力,以及财力。
这是他们被选中的原因。
黑衣人站在一旁,卫父转头,沉声道:“王兄可否给我们一家人一些时间?”
幽光峰峰主名为王广浩,他闻言,打了个哈哈来:“世侄女受了苦楚,如今误会解除,我赔个不是。还望赎罪。”
“卫朝光”没有说话,只是缩了缩,看上去畏惧得很。
卫母名为穆瑞,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头,目光中闪过一丝痛心。她回过头看向王广浩说道:“此话不必再提了。”
“如此,你们聊,你们聊。”
王广浩说道,站在了一旁,但脚步根本就没有转动一下。
看这模样,他是不会走了。
他眼下还信不过两人。
卫父忍下心中升起的气恼,来到卫朝光的面前,低头看着女儿好半晌,这才伸手去摸了摸女儿的头,轻声道:“辛苦你了。”
一句话,带着很多的意思。
许应祈知道这句话是对着他真正的女儿说的。
当初卫朝光带着王广浩的那封信联系到宋怀恩时,她也听到了卫朝光的声音。
曾经记忆里骄傲又天真,被父母护得很好的女孩儿显露出了十足的警惕:“此信有问题。”
“你为何如此肯定?”宋怀恩问,他已知晓幽光峰的事情,却还是想要试一试这小姑娘。
卫朝光道:“我父母生性骄傲,他们是瞒着我身体微恙,却绝无可能展露给外人看的道理。哪怕王叔与我们家相识已久。要么是王叔在撒谎,要么便是王叔在做局。”
宋怀恩又问:“仅凭这一点?”
卫朝光当时还在人魔边境上,她身后是许多疲惫的人族修士们,有的在拍打自己的武器唱着一首苍凉的歌谣,那是归乡的歌谣。很多人亦是拍打着武器应和,高高低低的,皆是在述说自己思乡的情绪。
卫朝光的声音里也染上一丝伤感来。
“我在人魔边境待得太久了。凡事只要有不对劲,那必有缘由。我宁可相信我误会了,此后我可以道歉,也不愿意冒着风险去相信一件直觉有问题的事情。”
卫朝光轻声道:“掌剑,我见过太多死去的人了。”
或是因为轻敌,或是因为大意,又或者仅仅是运气不好。
魔族没有人性,却又总爱考验人性,卫朝光道:“我不能冒一点风险。”
宋怀恩便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卫朝光应道:“设一个局,若不上钩,那一切皆好。若是上钩,自然也有应对方式。”
宋怀恩点头:“你的打算呢?”
卫朝光笑道:“对方既然将信发到了我的手中,自然由我以身作局。否则的话又如何钓的起来大鱼呢?”
“不可。你们的性命很重要,无需冒这样大的风险。”
就在宋怀恩答应的前一刻,许应祈站了出来。
“由我来。”
思绪到此一顿,许应祈感受着后背传来轻柔的拍打,细细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儿啊,你做得很好。我……我看到你就放心了。”
这话是对着卫朝光说的,而非许应祈。但许应祈想,卫朝光确实是当得这句话的。
她确实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许应祈摇了摇头:“不必如此,是我没有做好。”
王广浩的目光看过来,以为穆瑞说的是不让自己受苦,及时传信的事。
他哈哈一笑,又道:“世侄女没有事,我们都很好。放心吧,如今大家都是一家人,我自然会好好地对待世侄女的。”
卫父没有开口。
王广浩又哈哈笑,伸手去搭住卫父的肩头:“你我兄弟,安心就是,我们有万全的把握。”
卫父的目光亮了亮:“你们的把握是……?”
王广浩摇了摇手指:“兄弟呐,莫要太心急。如今你只是口头上一句答应,又能让我们如何信你?”
卫父急躁地道:“那你们要如何?难不成要我夫妻二人去刺杀掌剑不是?”
穆瑞的手微微一顿,也朝王广浩看过来。她比丈夫更冷静,说话里也带着刺:“我们答应你,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就算要行这样的险事,你也得多少给我们透一个底。否则的话,这让我们去送死又有何异?”
“死在掌剑的手里是死,死在这里也是死,死在这里好歹也能全了我们的名声,让我们爷娘三人共赴死也是一个美名!”
王广浩一顿,卫父更是大声为穆瑞摇旗呐喊,连连道是。
王广浩闻言,忍不住看了卫父一眼,心道你身负妖族血脉,没了这个夫人和孩子,也可以再找生出第二个来。怎么一点也看不清楚,反倒非要将自己往绝路上逼呢?
但若非卫父总是心念妻儿,优柔寡断让王广浩一向看不起,他又哪里会以卫朝光下手,想以卫朝光来逼迫这夫妻二人?
思及此,王广浩叹了一声,还是漏了个底:“旁的我不便多说,但绝不会受掌剑掣肘。”说着,他又哈哈大笑起来,“兄弟啊,你莫要糊涂,剑君已经死了,剑门还能是以前的剑门么?当初我们都被剑君压着,谁敢出头。你且放宽心吧,就算没有我们,也会有第二个出头的。”
“剑门给谁不是给,又为何不能落在我们的手中?”
“天剑峰里那么多的剑法、珍宝……从天剑峰里出来的历任的大师姐大师兄们,谁不是一等一的好手?剑君藏着收着不让我们看,不让我们学的那些秘术,如今我们也能随意观看了。”
“我可是为了我等的前路打算。”
王广浩大声道,他拉过卫父:“我们该出去喝上一杯了。”
“我女儿……”穆瑞道。
王广浩的声音微沉:“世侄女就安心在此地吧,放心好了,我只要一日是她世叔,那便会尽到叔叔的责任。”
若他们反了脸面,王广浩自然就不是卫朝光的叔叔,自然也便不会好生对待卫朝光了。
这是毫无掩饰的威胁之意。
穆瑞的脸色微沉,她当了太久的长老,何时被人这样威胁过,再加上她本就看不起王广浩的所作所为,于是当下就想要发作。
但她的手很快被扯了一下。
穆瑞回过头,看到“女儿”朝自己摇了摇头。
穆瑞深深吸了口气,又将孩子抱紧,低声泣道:“我可怜的孩子……”
她宁愿孩子娇气,有脾气就发作,也不愿看到她这般隐忍。
可是心中又难掩骄傲。
王广浩有些不满,道:“嫂子这般哭嚎,犹如哭丧一般,也实在太难听了些。我已说过对世侄女好的了。”
许应祈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既然你要对我好,那又何必要放一个监控法阵。我如今已在你的手中了。难不成还会翻出天去?”
“你竟然监视我儿?!”
穆瑞立刻回转头来,恨声道。
王广浩急忙压了压手掌:“这话说得是哪里来的。我这不是就要将监控法阵去了么?”
说着他仰头,看着监控法阵的方向,略有些迟疑。
但卫家人的势力是他们夺取剑门的关键。
卫家人还有卫朝光这么一个软肋,剑门中人虽然偶尔也会互斗,但对外时都是铁板一块,真打起来尽是一群疯子。
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虽然疯也有疯的打法,但王广浩惦记着天剑峰上的藏物,还想要翻身做一做威风,自然是不愿意以命去争的。
王广浩狠了狠心肠,手中一道灵光打出,落在监控法阵上,眼看着那法阵渐渐熄灭,他回过头来:“嫂夫人,我也是尽到我的诚意了。”
穆瑞没有说话,她的手又紧了紧,这才松开来,对许应祈道:“你乖乖地待在这里等着,娘亲和父亲此后来看你。”
许应祈点点头,她道:“你们……也要小心。”
女儿不如此前那样娇惯,受了点伤就非得窝到父母怀中了。
穆瑞感慨万千,又觉得女儿许是不愿在敌人面前露怯。
穆瑞双眼含泪,点点头:“好孩子。”
她说完,摸了摸自己的鬓边,来到卫父身边。他们对望一眼,心意相通,对王广浩道:“王兄,此前多有得罪。我女儿这边,还望你多多看顾了。”
王广浩顿时长笑:“应当的应当的。走走,我们喝酒去。自从年轻时一同游历东洲后,你我兄弟已经许久没有放纵喝酒了。今日正好不醉不归!”
王广浩牵引两人,出了门。
大门重新合上,许应祈吐出一口气来,道:“乐乐。”
没有人回答她。
许应祈又扬了扬声:“乐乐?”
“叫我做什么,你便不怕那王广浩是虚晃一枪么?”常乐陡然现形,就在许应祈的身边。
许应祈急忙倾身过来,想要抱住常乐。
此前她顾虑着监视法阵,无论常乐如何撩拨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亦是不敢张手去拥住这朝思暮想的人。
此刻心上人就在眼前,就如明月光落入己怀,那又如何按捺得住?
但常乐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了许应祈的肩头,她看着她,笑得狡猾:“师姐,我不喜欢你顶着其他的样子抱我。”
许应祈闻言,她的眸光动了动。
常乐道:“如今大局为重,师姐暂且还是不要卸下伪装的好,若是变回去少变了一道疤什么的,只怕会被人发现。”
不变回去,那便也是不许抱的意思。
许应祈的手一顿,她的手蜷缩起来,转头定定地注视着常乐。
常乐无视了她的视线,她此前挂记许应祈,眼睁睁看着她在眼前消散,心中的气远非上一次的可比。
偏生就如她所说的那般,打也舍不得,冷眼也舍不得。
因为许诺也好,许应祈也好,所作所为大节无亏,甚至也留好了足够的退路。
易地而处,常乐或许也会如此做。
但道理是一回事,感情又是一回事。
“乐乐。”许应祈又唤了一声。
常乐站起身来,背过双手看着空荡荡的石壁。这里建筑稳固,法阵设置从容,显然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地方。
也不知道这些人做了多久的准备,又花费了多少的功夫。
“师姐记得多少关于师尊的事?”
常乐问。
许应祈道:“我与她本就是一魂,一旦灵识归一,记忆便会统合一处。”
“那贺州的事呢?”常乐微微侧过了头,问道。
许应祈道:“贺州的事……”她垂下了眼,“她自爆了那一丝灵识魂魄,自然是连同那一段的记忆也没有了。”
常乐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地收紧了些许。
她侧过头去,没有看许应祈,只是轻声道:“所以,属于她的那片魂魄彻底湮灭了是么?”
许应祈则道:“是。”
她看着常乐,许诺和许应祈本就是一人,性格决定了命运,在无数的命运分岔中,她们的选择都只会是那一个。因而许应祈并不认为她与许诺之间不一样,哪怕是少了一些记忆。
她们是一个人,自然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只需要知晓事情的脉络就能知晓当时的想法与顾虑。
她们永远会优先考虑到常乐。
“若是不自爆,恐怕暴露的就不止是许诺,还有你了。而且若不这样做,让剑君明面上死去,也不知要多久这些蛀虫才愿意出来。”许应祈说道,带着解释的意味。
“所以你就非要选择以身入局是吗?”
常乐猛然靠近,一下子抓住了许应祈的衣领。她的目光里含着水光,牙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将唇瓣咬出鲜艳的红。
“那我呢?你就没有想过我是怎么想的么?”
许应祈的手微微动了动,她悄悄地抬高了一下,见常乐没有避开,于是轻柔地放在常乐的发丝上,缓缓抚下来,轻声道:“因为许诺死了还有我在。而这次的局,我不会死……”
她没有说下去,常乐捂住了她的嘴:“我现在听不得那个字。”
许应祈便没有说话,她眨了眨眼睛,又垂下来,手按住了常乐的手。常乐又道:“我现在也不想看到你顶着这张脸做出什么不该做的动作。”
许应祈身子一僵,眼巴巴地,只是看着常乐。
常乐松开手,她沉声道:“你这样,值得吗?”
守了人族那么多年,有人念着她的好,却也有许许多多的人怀抱着各种心思去揣摩和污蔑她的心思。
许应祈道:“无关其他,我道心无愧。”
“一开始是为了承诺,后来为了那些将我视作朋友、师尊、师姐和师祖的人。更何况,乐乐,你不是一直都喜欢热闹吗?”
“热热闹闹的剑门,便是我为你准备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