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飞掠,划过天际,速度极快,站在下方的人只能看到一条长长的云气,而转瞬间,剑光就已经抵达了视野的尽头。
她们沿着边境一路往前,不再停留,也无需再顾虑修为低下的弟子的感受,可谓是一日千里。
许应祈的手按在常乐的肩头,下巴抵在常乐的头顶上,眼睛微微地眯起来,就像是一只晒着太阳的,满足的猫猫。
她的手中捏着剑令,里面还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耳熟。
“大师姐!您去哪里了啊!!好多事务,我快要忙疯了。还有师叔祖!师叔祖人呢?”
“你们不是去渡劫吗?渡劫到哪里去了啊!快回来救救孩子啊!!”
常乐想了想,终于想起了来人:“穆有枝?”
剑令那头的声音顿时一顿,旋即带着泣声:“师叔祖!你渡劫成功啦!”
常乐还没有说话,穆有枝就快速地开口:“那真的太好了,快回来吧,如今剑门事务繁忙,我独木难支……现在有了师叔祖你,那就更好了。”
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快回来当牛做马!
常乐:“……”
她默默地看了眼许应祈。
许应祈清清喉咙:“有枝啊……我与你师叔祖有正事要做。最近一段时间,你就自己先坚持坚持。”
穆有枝一顿,声音很是幽怨的样子:“你们两位是真有正事要做,不是要去过二人世界吧。”
许应祈义正言辞:“如今世道,自然是有正事要做。”
穆有枝叹了口气:“那好吧……大师姐,师叔祖她年轻,你千万不要带她去危险的地方。哪怕她渡劫成功,就算是合道期。但她真正踏入修道的时间尚短,而且这十年过去,魔族竟是出现在剑门附近,也不知道憋着什么坏。”
常乐安静地听着,暗道穆有枝似乎越来越操心了。
只是许应祈安静地听着,一点也没有不耐的迹象。
最后穆有枝似乎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发出清脆的啪啪声:“看我。你是师叔祖的道侣,比我更会担心才是。我是越俎代庖了。”
“没有。”许应祈回道。
穆有枝发出了笑声:“你们不介怀便好。此处便交给我吧……做正事的间隙,也可以好好地游玩一番。师叔祖定会很开心的。”
剑令啪的一下,断开了,十分干脆,很有几分剑修的干净利落。
许应祈侧头看常乐。
常乐摸了摸鼻尖,说道:“穆有枝越来越操心了。”
许应祈笑了笑:“这些年里,宋怀恩他们到处奔波,门内的事务很多都交给了穆有枝,她自然考虑得比以往还要多,还要深,也难免如此。”
常乐闻言,她道:“你也帮了她不少。”
否则的话穆有枝怎么会如此火急火燎地找许应祈?
许应祈想了想:“倒也没有,只是她终究修为还是浅了些。在对外的时候,偶尔需要我出面。”
她说着,抿了抿唇,小声道:“她们都很想念你的。”
虽然许应祈总认为自己才是最关切常乐的那个人,也很不喜欢旁人太靠近自己的剑鞘。
但她知道常乐的心很大,她也有许许多多自己挂记的人。
不能太小气,许应祈悄悄地告诫自己,侧头去看常乐的眉眼。
她的剑鞘就如她的法身一样华贵无双,她喜欢很多人,热闹的氛围,喜欢、善良、乐于助人,这些品质很好,也会吸引来许多人围绕在她的身边。
许应祈又往常乐的方向贴了贴,低下头,唇贴住了常乐的耳尖。
见微晃动了下,很快就平稳下来。
唇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却变得滚烫起来。
“好可爱。”
许应祈的声音含混着,含得更深了点。
怀里的人往她的方向靠了靠,窝得更近,也更紧密了些。
许应祈的手收紧,她很喜欢这样的常乐,也喜欢这样无限靠近的距离。她眯着眼睛,感受着心中那总是焦躁而不满足的情绪终于被好好地平复下来。
像是回到故乡的游子,像是飘落根系的落叶,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处的心安感。
常乐抬起手,她的手掌贴住许应祈的肌肤,许应祈没有动,脚下的见微却微微地颤动起来。
常乐发出低低的笑声,她扭头看着远处。远处的魔气气势汹汹地往前压境,却又在人族的抵抗下,始终不得往前。
而身后的温度平稳又温暖,让她的心情也跟着平静起来。只是含着耳尖的动作始终没有更深的变动,让常乐轻轻地拧了下许应祈。
许应祈松开唇:“是疼吗?”
常乐:“……”
她扭过头,不去回答许应祈这个不解风情的问题,只是问道:“魔族是如何潜入人族大陆的,他们想要做什么?”
“以前那些大大小小的宗门跟魔族也有交流,我们当初也没有全部除尽。”许应祈说道,她的眼睛眯了眯,又道,“不过重建防线后,他们的人数已经在减少。这一次钓出来了这样多,显然确实是有旁的打算。”
常乐嗯了一声,她的手稍稍地用力了些。
“这一次,我没有迟到,对么?”她问。
在她错过的这十年时间里,那么多人死去了,很多人只是与她有一面之缘,而也有的人是当初在剑门的时候,与她一起读书学习,嘻嘻哈哈的那些年轻弟子。
常乐回忆起来的时候,她经历了那样多,那样丰富。那些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连记忆的角落都无法占据,似乎并不重要。
但在启灵说起名字的时候,常乐却又都能一一回忆起那一张张年轻的,满含希望的脸。
常乐垂下眼,她道:“要是我提早出关就好了。”
头发被轻柔地抚过,许应祈道:“现在正是时候,你的消息还没有传递到魔族,是一支最好不过的奇兵。”
“……希望如此。”
“阿蛮在前面等我们。”
许应祈说道。
常乐点了点头,随着飞剑的剑光越发的谨慎,也越发地深入魔族的境地。
这一路的风景与此前看到的魔族与人族的交界完全不同。这里更像是人族插入魔族的一根长矛,沿路时常可以看到战斗的发生。
就如眼下。
常乐想要出手,但许应祈却按住了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你若是出手,会被魔族察觉到的。”
常乐道:“我自是不会被魔族察觉到,我会灭口。”
许应祈却道:“全灭的魔族,顺着线就可以摸到我们的踪迹。”
常乐一愣,她张了张口,看着下方战得正酣的人族与魔族,正好看到一个魔族的手穿透了一个人族的胸膛。
她站得极高极远,只是修士的视力实在太好,让她看得那么清楚。
她看到那人族张开的口,看着他涣散的眼神,直直地朝天空高处看去,似乎也看到了常乐的心里。
常乐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
“……我们只能这样看着吗?”
常乐低声道,她的眼睫垂下来。随后就被许应祈捂住了:“我们可以再快一点,这样或许就能救下更多的人了。”
常乐用力地握住了自己的手。她点了点头,发出低低的一声嗯声。
见微骤然加快了飞行的速度,许应祈感觉到手心里有些潮湿,水珠顺着那长长的眼睫也落到了许应祈的掌心里。
许应祈扭头朝那处战场看去,她垂着眼,手指轻轻弹起,一道剑气悄无声息地落下,钻入一人手中握住的剑身里。
看到同伴身死,那人的双手颤抖,但若只要他鼓起勇气,他就会获得生机。
一路无声,将此前的杀戮抛在了身后,只有在剑气爆发的那一瞬间,常乐有所感知。她回头看了许应祈一眼,许应祈绷着脸道:“只是帮这一次,还不会造成太多的问题。”
常乐露出了微笑:“师姐总是如此。”
口硬心软,一边说着人性就是如此,一边又会出手相救。
许应祈垂着眼:“是因为乐乐不开心,我不想乐乐不开心。”
“才不是因为我。哪怕只有师姐一人,你也会帮的。”
常乐说道,她靠在许应祈的怀中,看着远处,轻声道:“我知道的。”
许应祈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前方,身为一个剑灵,她能感觉到这条道路上的肃杀之气。
那是由无数的兵刃的哀鸣之声。
许应祈低头,她看着常乐,常乐侧了侧耳朵,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我好像听见了悲泣声……”
许应祈用力地揽住常乐的腰身,没有说话。常乐问道:“师姐,你在不安什么?”
许应祈抿了抿唇,过了许久,方才低声叹道:“那是万兵的哀鸣。”
“武器,不管是魔族造的,还是人族造的,都是兵刃。”
兵刃是因杀戮而诞生的,但拥有杀戮之心的却并不是兵刃,而是手持兵刃的活生生的生灵,是他们身后以他们做棋子的人和魔。
“乐乐,你在怜悯它们吗?”许应祈小声说道。
常乐道:“是有些可怜。”
许应祈的眼睛就垂下来,低声道:“那你也怜惜我好么。”
委屈的,可怜的。
确实是让人心生怜惜,而怜惜过后,却又混杂着想要更过分一些的想法。
常乐清清喉咙,暗道自己可当真是色欲熏心。她嗯了声,手指用力,扣紧了许应祈的指。
许应祈垂头,用脸颊轻轻地蹭了下常乐的发顶,道:“我喜欢乐乐。”
所以,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这条人族的最前线一直往前深入着,牢牢地钉入魔族的地界,直到人族可抵达的最深处。
见微掠过了沿路的争斗,传递后勤物资的人们,有敏锐的修士和魔族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但他们抬起头时,天空中就连一丝痕迹也看不到了。
很快,常乐就看到了远处的那座城。
这是一座小城,城池坚固,却又像是打满补丁的百衲衣那样,满是各种颜色。
无需许应祈再多说明,常乐就已经明了,这是在一次次的攻防战中,不停地被损坏然后又修建的结果。
现在这座城外正在战斗。
常乐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方的那个人,是阿蛮。
她的手捏出剑诀,许应祈道:“阿蛮打得过。”
阿蛮是打得过,她带着剑门修士的凌冽,使的却不是剑,而是一把长枪。长枪抡起来的时候一扫就是一大片,魔族们如杂草一般倒下。
这时远处射来一支流矢,直直飞向阿蛮的后背。
常乐见状,正要动作,但许应祈按住了她:“还有旁人。”
话音方落,只见一道剑光如飞矢,将流矢一下倒转回去,扎穿了那个偷袭的魔族的颈项。
那是……
“萨仁图雅!!”阿蛮大喊一声。
一身劲装的萨仁图雅跳了出来,神采飞扬:“早说了你不如我。”
阿蛮哼笑,不答话,她抬起头,突然眼睛眯了眯。
空中的许应祈看了常乐一眼,有些无奈:“我们变幻相貌,压了修为下去。”
常乐的眼顿时亮起来。
空中落下了两个剑修。她们对阿蛮道:“我们来帮你。”
言罢,她们也不等阿蛮说话,就冲入敌阵之中。
阿蛮盯着她们俩的样子,萨仁图雅也跟着冲了过来,手一招,长剑飞入剑鞘中。
她奇道:“奇怪,这是我们剑门的人吗?我以前怎地没有见过……还有她们是怎么绕过关卡防御到前线的。”
说着,萨仁图雅眼睛一瞪:“她们不会是魔族的间谍,来套取我们的信任的吧?”
阿蛮闻言,发出低低的笑声,她不言语,只是抬起手来,看向周围的将士道:“随我冲锋!!”
“怎地现在就要冲锋?我们不等这支魔军背后的魔将出来啦!”
萨仁图雅急忙抓住阿蛮的手。
阿蛮摇了摇头,她罕见地弯起了双眸,嘴唇一张,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等啦!”
“为什么啊!!”
萨仁图雅在她身后急得跳脚,高声喊道。
“因为。”
阿蛮看着前方的那两个身影,大声回道:“因为!我想要回家啦!!”
说着,她一拍手中的长枪,那长枪便立刻升腾起熊熊火焰,就仿佛要连枪和她整个人都一起燃烧起来一样,带领着其他人一起冲入了敌阵之中。
她是最前方的那个,如长枪的枪头,一往无前,凡她枪尖所指,一切便都溃散开去。
萨仁图雅看着阿蛮的模样,不满又迷茫。
“怎么突然就这么冲动,像个毛孩子。而且……你的家,那不是在东海吗?”